================= 书名:暖风轻送 作者:温禹 文案 悲欢离合、生与死、爱与非爱、成长与曲折、纠结与顿悟……一应情感贯穿全书。 故,这是一部好看的爱情小说,是他们集体的青春记忆。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骆芷兰、卢箫、卓然 ┃ 配角:南如雪、简漠白、云舒 ┃ 其它:特殊的婚礼、咏叹调、神秘小树林、匆匆那年 ================== 第1章 星月之下   1993年9月里的一个夜晚,20岁的骆芷兰独自一个人背着行囊在北方工大的校园里逡巡。她在为自己定位。由于错过了正常入校时间,没有人去火车站接站,她只能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界胡乱地寻找方向。   是夜星光璀璨。对天文学特别感兴趣的骆芷兰在天空上找到了北极星。明亮的北极星依偎在小熊座上,与大熊座遥相呼应。虽然,这种用北极星定位方向的法子太过古老,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必须要找到校园北面的内部招待所过夜,第二天才好去学生处报到。   正仰头看星空,就听见有人在身后说,怎么现在还有人来报到?骆芷兰听到这个人的话,内心忍不住有些喜悦,因为她听得清,那是乡音。   于是骆芷兰回头,见说话的是一个戴着近视镜的、文质彬彬的男生。他旁边还有两个男生,一个长相清秀、个子中等;一个长相英俊,个子较高。   她用家乡话问他们:同学,知道内部招待所在哪吗?   哎,她好像是我们的老乡啊!中等个儿的男生指着骆芷兰对其他两个男生说。   是啊,听口音像。戴眼镜的男生说。然后他冲着骆芷兰笑笑说,你才来报到的吗?   骆芷兰点点头。   那就对了,戴眼镜的男生说,就差你了。我查过,今年来这里报到的滨河籍学生就差一个人没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骆芷兰。   对对对,是叫什么兰来着。戴眼镜的男生说。这样吧,你也别找什么内招了,跟我们几个走,去找你的宿舍。   直奔宿舍当然最好。骆芷兰的内心简直要雀跃了,她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竟然在迟到的时候,也能遇见乡亲,还能带自己直奔宿舍。   那我就负责带她去学生处、团委之类的登记报到。中等个儿男生说。   高个儿男生一直没说话,直到把骆芷兰送到宿舍,几个人下了楼,他才沉闷地对其他两个男生说:你们两个幸亏没做坏事,小学妹也幸亏没把你们当坏蛋。到现在为止,你们连个大名都没告诉人家,就带着东跑西颠,这像话吗?   骆芷兰一听,这话似乎有双关的意思,照理,自己作为“受助”方,是应该出于礼貌问问男生们的姓名的。于是忙说,各位哥哥,你们的行为让我感觉很温暖,真的,我一点也不怀疑你们是坏人。应该是我麻烦你们告诉我姓名,以后去感谢。   戴眼镜的男生说,那我就先报号吧,我是吴曦明,学矿山建设的。   中等个儿男生甩甩头,摆了个造型,捏着嗓子说,奴家叫简漠白,学什么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高个儿男生搡了他一下说,没正形!既然爱做女人,回去把女装穿上算了,以后你就去女生宿舍住,进女生厕所。   简漠白被推了这一下险些摔倒,他努力站稳了说,哎呀,哎呀,大力士啊。不敢惹你!顿了顿他又拿出正宗的男中音冲原野说,继续,说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儿男生这才正正身形说,本人叫原野,草原的原,野外的野。   人家认识字,有思想,不必你这样啰嗦。简漠白抢白了原野。   原野白了他一眼说,就你话多。   原野还告诉骆芷兰,吴曦明是大家的乡长。   乡长?骆芷兰看了看吴曦明,没太弄懂,心想,乡长干吗还要来读大学?难道是在职考上的?   原野见她有疑窦,忽然笑了,说,此乡长非彼乡长。他是我们在工大的滨河籍大学生同乡的头,所以大家叫他乡长。原野还告诉她,他和乡长,及简漠白,并称滨河三剑客,在工大那是有名气的。至于因何成名,他不说。简漠白则在旁边笑。吴曦明看起来比较厚道,他解释说,过些天,学妹你对这所办学半个多世纪的大学有了更进一步了解的时候会发现,我们三个在校园里一走,周围那是“蜂蝶漫舞”啊。   噢,原来如此。骆芷兰看了看原野他们三个,心想,唐话本里的三剑客有男有女,再说也不像三位这样相貌堂堂,人家主要看的是气质。但她没敢卖弄自己的文化底子,眼前三位男同乡都很养眼,留着看也是好的。要是自己像在中学时代一样,处处卖弄,说不定又把人家吓跑了。   不过,原野给骆芷兰的印象很特别,他个子大约有一米八多,像棵树一样挺立在那里,看一眼就觉得窒息。   正当骆芷兰瞬间为原野的风采倾倒时,一旁的简漠白发话了:妹子,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原野,我们两个就可以被弱化,甚至被忽略了?怎么你的眼神一直在丈量这个傻大个儿?   别说人家傻,那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吴曦明一本正经地说,形容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准确,不然容易得罪人!   我瞅着你们俩就是欠揍,要不是有小学妹在场,今天我就让你们尝尝我的四肢有多发达!原野说着亮了亮拳头。   眼前这三个男生的生旦净末丑虽然不是那么轰轰烈烈,但有轻喜剧的效果,惹得一旁的骆芷兰直想笑。她可从来没和男生这么切近地接触过。以往只顾着学习,桌子上摞着高高的书本,好像都与世隔绝了,甚至毕业后班上男生的名字都不太能记住呢。但是现在开始,她不能再掉进书本中不思他顾了。不是吗,这三个男生多有趣?他们将是她的新伙伴。   报过了姓名,吴曦明表示要带着身边这哼哈二将回男寝了。如果有需要,你就去找我们。他说。然后把写有他们宿舍地址的字条交给她。   骆芷兰接过字条,礼貌地冲三个男生晗首说,一定不会少麻烦你们。谢谢!   简漠白说,先别着急说谢,等一下我还得带你去报到,不然你突然闯进人家女生宿舍,闹出误会咋办?   原野说,你刚才不是跟人家宿舍里的女生说,这个女生是你们班的新生,明天就正式跟你们上课了之类的。难道她们会不相信你?   简漠白说,虽然我的色相还过得去,一时半会能唬住她们,可是也不好说,一旦她们中哪个回过神儿来了,去报告班干部,说有个女生入住了她们的宿舍,那班干部能不去了解情况?一了解情况,却发现该新生还没报到,不就麻烦了吗?   原野冲简漠白伸伸大拇指说,还是你有当领导的天赋,怪不得能在你们系里混上宣传部长,牛!   简漠白伸出一条腿作势踢了他一下说,再废话我把你的小舌头剪短,让你变成大鸟!   原野向后撤了几步说,我做了鸟也不会放过你!   说笑间,简漠白拉着骆芷兰就去找学生处。   夜晚了,学生处竟然还开着灯,这倒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工大的管理还是蛮正规的。   简漠白就相当于骆芷兰带的另一张嘴,到了学生处,她几乎没发一言,报到的事就完成了。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简漠白突然笑着说,要是我把你扔在路上,能找到方向吗?   骆芷兰看看简漠白,有些不明所以。   简漠白说,真的,你能找到方向吗?   骆芷兰看看夜空说,能。   能?简漠白笑得有些使劲:你确定?你要知道,工大的校园面积占全市面积的四分之一还多。也就是说,这个城市的四分之一地盘都是工大势力范围。(势力范围?这让骆芷兰想到中学时历史课本上学到的在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后的一张地图,上面沙皇俄国的势力范围是头熊)单是从你宿舍走到现在的学生处就是一公里。从你宿舍走到上课的几栋综合楼,有的是一华里路程,有的三四华里,有的更远。所以说,到了工大,你差不多等于在半个城市范围内行动。   骆芷兰依然看着夜空说,能。只要天上有星星月亮。   简漠白笑得更厉害了:妹妹,你的自信有些严重吧?   骆芷兰也笑了,她说,你知道远古时代的人怎么生活吗?他们没有文字,没有语言,但不会走丢。在仓颉发明文字以前,他们做记号、结绳记事。古代人在没有历法的时候,也不会弄错季节、天时,因为他们看太阳、星星和月亮,按它们的运行规律来做事。太阳从山背后冒出头,表示新的一日开始了;太阳在头顶,是晌午;太阳西沉,是黄昏要来临。太阳完全不见了,天色黑下来,就是夜晚来临。星星大量出现,是夜深了。星星沉没,是凌晨来了。他们也许还用一根竹竿立在地上,每天记录太阳升起后,竹竿在地面上呈现的阴影状况。日久年深,他们也会掌握天时。所以古代人应该不比现代人笨。我没遇见你们之前,就想通过北斗星找到内部招待所呢。   简漠白听着她的陈述,有些惊讶地说,看起来,你适合冒险啊。麦哲伦你认识吗?   骆芷兰笑说,不认识,我应该认识郑和。老麦离中国太远了。   郑和你肯定更不认识,因为他是宦官。宦官都在宫廷里,难道你家上几代有皇亲国戚?简漠白说,其实我也读过历史,可是我就没想过你说的这些。这是不是证明我脑子不够用,智商低?   是你不感兴趣而已。骆芷兰说,我因为感兴趣,所以读曹操的诗“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时就会想,日月之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会去图书馆和书店里查资料。这样,我就知道,日月之行是有规律的。太阳出来的时候,月亮我们看不到。而太阳下山以后,月亮就出现了。其实它们并非交替出现,只是太阳爬上地平线的时候,光芒太过强烈,一切星辰都无法显现在肉眼中了,所以我们只能看到唯一的太阳。大凡一事物的闪光点过于强大时,都容易遮蔽周围的事物。就如同一个人太过优秀,周围其他人就会被忽略。   简漠白伸了伸大拇指说,女才子啊,女才子。不敢再跟你说了,再说就露怯了。   骆芷兰惊觉于自己的又一次不小心卖弄了才学。但这其实也不能叫卖弄,多年的读书习惯,让她喜欢用这种方式交流,没办法的事。于是她试着解释说,我只是因为没有朋友才去琢磨这些东西的,如果平时我不小心显示了自己的聪明,你就当是一个孤独症患者病情发作了吧。   简漠白说,好。但孤独能产生创作灵感。   一路说说笑笑,仿佛熟人一样,两个人很快来到骆芷兰的宿舍门前。简漠白道了晚安就大踏步离开了。   (未完待续)    第2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下午,骆芷兰独自一个人坐在北方工大宽阔的图书馆里看书。   天有些热,图书馆里窗户虽然敞开着,但年久失修,加之陈腐老旧的图书味道,让这个空间显得有些破败和没有生气。此刻,偌大一个图书馆里,除了她没有学生来阅读。只在入口处,一位中年女图书管理员正坐着打盹。也许是司空见惯,也许早已把这里的书读完,每每来图书馆,骆芷兰所见的几乎都是图书围城里,中年女图书管理员织毛衣或打盹的景象。她不能理解这些图书管理员们竟然可以放任这么多的书籍在眼前而无动于衷。难道他们不了解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当然,也许他们的闲坐正是乐在其中也未可知。只是对于爱极了读书的骆芷兰来说,一切不读书的现象都是怪哉而已。   坐落在科尔沁沙漠附近的工大饱受风沙袭扰。因而本地人总是带着戏谑的语气说,这里一年只刮两次风,一次从春天刮到夏天,一次从秋天刮到冬天。此时已然是秋天了,风沙还是裹携着一股股热浪袭扰大地,实在叫人无法消受。但是沉浸在《廊桥遗梦》那美好爱情里的骆芷兰没有觉察到天气的热度。她一边读着这部经典的书,一边不自觉地想起了她的爱情。   但她的生命里似乎还从来没有开始过真正的爱情。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喜欢她,画了一条美人鱼偷偷夹到她的书页里,暗示她是他心中的美人鱼。但她却在品读这条美人鱼和鱼儿背后的心意时候神思飘远,很客观地审视起他和自己,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的优秀属于班上另外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英语学得特别好,会用母语般的口语和外语老师交流。而那个男生也是班上的活跃分子。活泼的人应该配活泼的人。这是她当年的爱情理念。   现在,她的寝室被爱情入侵了,当然,那些爱情都跟自己无关。它们太过热烈奔放,她是个传统到几乎碰了男生的手都要害羞的女生。所以,寝室已经不是她的国度。她的国只在图书馆里。   这里的馆藏令她惊讶,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来到这样大的一间图书馆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目。为了读遍这些书目,她的课余时间都会来这里。   在图书馆里的日子惬意又美好,她能在抬望眼间察觉季节游走的痕迹。几天前,她在这里读书的时候,还听到知了在叫。可是现在它们却一声不吱。《吕氏春秋》上说,东风解冻,蜇虫始振。虫子们怎么就能够感应东风而开始蠢蠢欲动?也能感受秋凉而鸣声“凄切”?看来,人世间的奥妙太多了,如果不读书,更加不了解这一切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她感觉身体一斜,不由自主地就从坐着的长凳上滑落到地上。紧接着,她感觉到头部撞到了旁边的一根柱子,有些疼。   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时候,有人来到近前扶起了她。原来,那个坑害了她的凳子,因一条腿终于经不起岁月的磨蚀,坏掉了。那是一条看起来有年头的凳子了,粗略的估计,至少也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打制的。一条有些古老的凳子,就因为年深月久,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所以,它倒下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她本打算拍拍身上的灰尘,就到别的凳子上落座,继续读她的《廊桥遗梦》。可是来人把凳子扶起推到墙边后却对她说,你没看到凳子上有字条吗?那是我写的,前几天来这里的时候,差点就被它害了。   她的头还有一点痛,听到来人的话,她努力地扭头看了看那条凳子。果然,在凳子上面死死地贴着一张字条。上写:它坏了,你要注意,不然会吃亏。   其实,她刚才坐这条凳子的时候,看到过这张字条,只是没细想字条中的内容。她原本还以为这是某个喜好课桌椅文化的校友的无聊游戏,甚至还在内心批判对方破坏了这条老旧凳子的岁月本色。没想到这竟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但是等等,这叫提醒吗?它里面有哪个词表明了是在提醒这条凳子的问题?   于是她不知为什么就有些羞恼地说,你为什么不直白地说,这是一条坏掉的凳子,请各位不要落座?   来人说,因为这里是图书馆,说话要文雅,行文也要考究。   她无话。她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嘛。就算要做斯文人,也不能把书包掉在这样的事上啊。这简直就像鲁迅先生写的孔乙己,一个茴香豆的“茴”字,他竟然还要弄出三种写法!那个茴字跟他周围的人哪有半毛钱关系?可是她一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说话的人是个非常帅气的男生。由于他个子较高,当前他们构成的图景就好像她是个做了错事的小女孩,此时正在接受长者的批评。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被撞的头部。   你受伤了吗?男生见状换了比较关切的语气。   虽然是陌生人,这个男生的关切还是让她有些受触动,内心原本升腾起的怨怼之情也淡了许多。本来嘛,这损坏的凳子也不是他家的,他并没有义务告诉来坐它的人说,它被损坏了,不可以坐。何况,人家还写了“告知书”,只是她没有弄懂而已。于是她说,撞到柱子上了,有些疼。   那,我来看看?男生有些局促但却努力做出很大咧的样子说,我爸当年做过医生,所以我也略懂点医术。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些许微笑,让人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太可靠。   但他真的近前来看了她的伤痛部位,并拂开那里的秀发,很是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她因为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人父亲极少与自己亲近,遇此情形有些窘,拂开他的手说,好了好了,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男生说,应该是没事,看起来没有伤口,但不排除里面有瘀血的可能噢。   骆芷兰听到这些,心里一动,就想,你还真懂医学常识?她很小的时候,读过一个故事叫《再生缘》,里面讲到女主角孟丽君从小就熟读典籍,精通医学,后来,为了给夫家申冤,她考上了状元,最终做了宰相。这样的女子,令少女骆芷兰钦佩不已,曾暗下决心要做个全才的女子。从那时起,她翻阅过一些医学书籍,对平常病症稍有了解。现在,眼前这个男生说,他也懂医学,并且还煞有介事地为自己下了诊断,不由得令她好奇,索性问道,你爸是什么科的医生?   男生一边继续观察着她的受伤部位,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爸做过兽医。   兽医?她有些啼笑皆非,一个兽医的儿子眼下竟然在给她看病!   他见她在笑,就顺坡下驴说,你看,我就说没事吧,你神智看起来完全正常。   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觉得好笑。仿佛他已化身为兽医老爸,此时正在审视一头受伤的母鹿或者别的什么动物。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他知道她叫骆芷兰,她知道他叫卢箫。    第3章 再次相遇   后来的一天,骆芷兰被叫去参加同乡会,于是发现卢箫竟是自己的同乡。只是一个住在城北,一个住在城南。使他们初识时没发现彼此同乡的原因是他们都说普通话,而且原因大致相同。他们说滨河家乡话的时候,室友们听不懂,得找“翻译”。为了不劳动别人当翻译,他们改头换面,干脆一步到位,就说普通话了。   滨河人说普通话,通常情况下都是有羁绊的,比如说,把读阳平的字读成了仄声;或者翘舌字读成了平舌音等等。这样的普通话,还是会让外地人闻罢目瞪口呆。比如写们(开门);洗角(音jue)(洗脚);桑漏(上楼)。   不过,骆芷兰和卢箫的普通话却是正儿八经的普通话,不带任何乡音。所以二人才在相识的第一天没有发现彼此是同乡。在滨河县长大,又都会说普通话,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巧合,同时也证明他们都属于语言天分较好的人。由此,才子佳人会的初步条件似乎已具备了。当然,这个时候的骆芷兰,还没有将意识上升到情爱层面,她只是觉得,卢箫此人乃翩翩君子,实在是有些出类拔萃。   卢箫大骆芷兰三年,正读大四。当骆芷兰无意中审视了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的与众不同。他从没有想到,在滨河县那样的地界,竟也有如骆芷兰这样的女孩,她似乎一直处于云端,只要你不惊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明眸善睐,巧笑盼焉。   因为骆芷兰入学晚了,许多在校的滨河籍同乡并不知道有她的存在。直到吴曦明向大家通报了这件事。   同乡会里的女生较少,而且多数都是理科女。通常情况下,理科女的特色是语言逻辑性强,但缺乏幽默感,也不太喜欢打扮。所以文科女生,绝对是同乡会里的稀世珍宝。为此,大家特地开了个简单的欢迎会,隆重推出新晋小学妹骆芷兰。   吴曦明在这次同乡会上做了“重要”讲话,他声称,自打来到工大至今两年整,还没见过同乡中出现一位文科女生,所以,大家一定要爱护这位外语系的学妹,就像爱护自家妹子一样。当然啦,如果哪个男生有心,也可以追求学妹,毕竟肥水最好不流外人田。不过前提是,不能在暗地里追,得光明正大,不然,学妹心有所属而大家却不得而知,岂不浪费资源?我们应该有的放矢地去追求美女,那么,除了追骆学妹的人士之外,剩下的同乡就应该把眼光瞄向其他美女。而且我们得有一个口号,那就是:追一个成功一个!   吴曦明的重要讲话还没结束,就被几位女同乡摁在桌面上,用碎玉般的拳头揍了一顿,她们气他把理科女都当成中性,气他贬损理科女是不懂浪漫、没有温情的机器人。乱拳之下,吴曦明发出了杀猪般的求饶声,把以往建立起来的书生形象全然颠覆了。   女生们一边“收拾”他一边说,这家伙要是在战争年代肯定是个叛徒,你看几个女生就把他打得举白旗了。饶是如此,女生们也不肯就此放过他,云舒要他从此后别做乡长了,说他的乡长形象今天已然尽毁,让他卸任也算为他着想。听到这里,吴曦明突然抬起头问道:我不做乡长,你做啊?如果你做了,我看还有男生们敢要你做女朋友?云舒说,女人当官就不能成为别人的女朋友了吗?我还就要当官,也要做人家的女朋友!吴曦明说,好吧好吧,乡长给你干,放了小生吧!   一旁的南如雪笑得都要岔气了,她指着云舒说,云舒姐,张生已经悔过了,你就放了他吧。   云舒瞥了她一眼说,我才不是红娘呢。我不放过他!   那你就是崔莺莺。吴曦明说,我允许你做崔莺莺。   乡长,你这是在向云舒求爱吗?简漠白嗑着瓜子,喝着酒,脸上满是坏笑地说。   吴曦明点头说,嗯,算求爱。   于是云舒放开他说,好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以后不许看别的女生,不许和别人逛街,不许在夜晚的时候,跟在别的女生身后看人家的背影说三道四。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   众人哄堂大笑,谁也没把他们的这个情节放在心上。   骆芷兰不明白何故云舒说,不许吴曦明在夜晚如何如何。宋嫣就解释说,有一次他们几个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恰遇三个并排行走的女生挡住了前路。吴乡长喝高了,这时忽地就一改平时寡言少语的形象,对着女生们评头品足。其中有一个女生长得胖,他说人家是生性懒惰所至。说如果给她二亩地,让她春种秋收,再给她一头猪,让她每天烀猪食、割猪草,想胖都没门;另一个女生长得就瘦,他说人家是挑食挑的。唯一一个身材较周正的女生也没能被他说上一句好话,他说人家是上辈子修好,这辈子被老天照应了。说到其中一个女生相貌平平时,他以“长得太吓人”样的词来形容;长得黑的女生他说人家出生时掉到煤炭里了;最后一个长得白的女生也没逃出他的乌鸦嘴,被他说成是刮大白时用力过猛。   你说,就像乡长这种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嘴损得要命的男生,谁看了不想揍一顿?宋嫣咬牙切齿地说。   骆芷兰听得有趣,觉得人真的不可貌相。这吴乡长给自己的第一印象真的不错,一派照顾学妹、思虑周全的样子,想不到背后竟然还是个损嘴男。   事后吴曦明也总结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所在:女人都是老虎,女人惹不得。尤其不能“夸”女人丑。“夸”女人丑会挨揍。   谁说不是呢?同乡中的女生虽然只有骆芷兰一个文科生,但个个堪称秀美。即便不收拾不打扮,也拥有这个陌生城市里其他女孩少有的水嫩肤质,还有高挑身形。所以,吴曦明这种黑瞎子掰苞米式的为人态度从一开始就存在其狭隘性,现在做了案板上的鱼也是他咎由自取。   同乡会结束后,女同乡们都找骆芷兰取经,向她讨教穿衣打扮的奥妙。骆芷兰从未觉得自己会打扮,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她也就像模像样地开始为大家搞起形象设计。不管她的设计是否奏效吧,第二次同乡会的时候,吴曦明那张乌鸦嘴总算吐出了象牙。他逐一地夸赞说,云舒的发型不错,衣物的色彩搭配也好看;宋嫣的个性化处理让自己与众不同;南如雪的天生丽质终于水落石出了。   且说,第一次同乡会结束后,男生们开始分配护送女生的任务。卢箫的宿舍途经骆芷兰的宿舍,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护花使者。简漠白的宿舍和骆芷兰正好南辕北辙,就冲着卢箫说,便宜你小子了。卢箫也不说话,只是含而不露地笑。   那天回去的时候天色有些晚,加之天上没有星辰,使得校园里安静、灰暗得有些可怕。卢箫似乎刻意在找话题打破周遭的暗沉氛围。他问骆芷兰是不是平时都泡在图书馆?骆芷兰说,寂寞无聊的时候去;快乐开心的时候也去。   他笑了,说你这种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她却说,最智慧的人从不直接表态。这是孔孟们韩非子们等等一切古圣先贤推崇的做人方式。   他说你这算是中庸之道?   她说,就算中庸吧。中庸不好吗?中庸最是调和,不容易惹乱子。   他说,我倒觉得中庸捧出了一批庸才,他们遇上什么事都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样,社会能进步吗?   她说,我喜欢的中庸是对那些尖锐问题采取迂回方式,而不是硬碰硬。   那么你读中庸给自己带来了些什么好处?你和周围人很和谐?   她说,恰恰相反,周围同学都不太喜欢我。他们喜欢盛开模式。   人能盛开吗?他说,人又不是植物,不是花朵。   她说,花是在现实中盛放,人可以在内心盛放。一个在外表,一个在内心,不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说,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这么多古灵精怪的理论。   她说我只是想做一个更像我自己的人。   那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水边的香草?像你的名字一样?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含义?   这很容易想到,他说,我们高中课本里都学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你的名字应该就取自这个句子。但前提是你的父亲或母亲热爱读书。   她简直惊讶了,看着他略有些得意的带着微笑的脸说,你前世是算命先生吗?说得都对。   是的,骆芷兰的母亲是20世纪60年代的中专毕业生。而父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对于一个出生在20世纪40年代,成年于60年代的人来说,也算是文化人了。而且父亲才华横溢,能说会道,会写会画。芷兰这个名字就是父亲在翻阅《岳阳楼记》时临时取的。   芷兰听母亲后来讲,自己刚出生时,父亲捧着她粉嫩的小脸对母亲说,看,我们的女儿长得多漂亮啊,她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打碗碗花。父亲用他眼里最常见的美好事物来形容女儿,却没想到女儿后来并不喜欢它。打碗碗花是当年乡下最常见的一种野花,牵牛花的一种,有藤蔓,粉色,总是纠缠在高大的植物上炫耀它的美丽,即算无可攀附匍匐在地上,也会揪住草径张扬它艳丽的花色。而被它纠缠的植物则往往因它而黯然失色,或因它放慢生长。骆芷兰的邻居姐姐还告诉她,不能掐打碗碗花,如果一不小心掐了一朵,回家就会把碗打碎。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水平较低,打碎一只碗的成本有些高。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打碗碗花只有远观而不敢亵玩。这种只能看不能碰的郁闷情绪使她对打碗碗花充满了敌意,她甚至冥想过这种花的蛇形径或花瓣里有一种邪恶的因子存在,或许当她一转身的时候,这些因子就幻化为鬼脸或妖魔,它们会伺机给予她诅咒,让她的人生不顺利。每当想到这些,她眼里的粉色打碗碗花就变成黑暗一片。   以至于长大后,世界观渐趋成熟的骆芷兰仍然讨厌打碗碗花,觉得它是在依托别人的高伟来衬托自己的美。虽然它可能是因为喜爱别人而纠缠,但它爱得太过自私,太过低俗、直白,显得没有分寸,不够含蓄。而她喜欢的爱情是舒婷在诗里写的那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攀缘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有些像打碗碗花与高大植物间的纠葛,所谓藤树两缠绵。不同的是,他们互为藤树。藤和树在芷兰成长期间的爱情虽然美好,却常常会因物质生活的压力而出现过这样那样的困惑。芷兰目睹爱情在家庭里的模样,渐渐也懂得了人世间生活的不易,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她那个年龄的沉思。比如说,去她家的后山坐看云起,或看花落花开,春生夏长。后山春夏最美,有蒿草,有野花,还有槐树林。为了躲避俗世的兹扰,她常常会找一片蒿草和野花茂盛的地带,坐下,听蜜蜂在耳边忙碌地嗡嗡,看蝶儿们在身旁热闹地起舞。为了让自己的另类生涯更完美,她开始向长辈讨教陪伴自己的这些野花野草的名字。于是在童年时间里,她几乎就是半个野花专家。   父母爱情在浓墨重彩的生活舞台上演出了若干年,渐渐地有些老迈,几乎看不出爱情的颜色了。骆芷兰也长大了。但父母竟然没有被太过浓烈的生活气息呛到,反而会在某个偶发的细节里,呈现了最初的如胶似漆。所谓爱情,看起来是多么怪诞又多么有趣的一场游戏啊。在少年时代的骆芷兰看来。   今天,当卢箫问她是否家有读书的父母时,她突然间发现,尽管自己似乎从来就不曾懂得他们,但他们真的是读书人。因为他们的业余生活里没有搓麻之声,没有推牌九、喊号子的形象,有的常常是父亲伏案写文字材料,母亲灯下织补的情景。还有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帮助周围邻里编对联写对联的场面。父亲还会把从山间拣来的形状奇诡的树根当作宝贝一样收藏,也会把从河边拾来的奇石摆放在案头。母亲则从商店里买回最新的连环画,教儿女们去阅读;她还会打开收音机,让孩子们听柴可夫斯基、贝多芬、约翰·施特劳斯等音乐家们的曲子……   后来,长大了的骆芷兰又听过很多爱情故事,当中有暴躁时像愤怒的公牛,温静时像邻家大叔的丈夫;小绵羊一样的妻子。以及,懦弱得推倒了就不敢爬起的丈夫;彪悍的虎妻……此刻,走在卢箫的身侧,她突然间就有些明白人世间的情感了,虽然这种了悟与眼前的人物和场景似乎并无多大关联。但思绪在这时节硬是引领着她想,那些丈夫或妻子的暴躁,不过是为爱的暂时失灵;而小绵羊妻和虎妻,也不过是人生一个个难忘的惊叹号……他们乃至其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远去。远去的事物,就算你咬牙切齿,也不会再披红挂彩地回来。因为按照规律,过去的不会再回来,即便你看到相似的事物回来了,那也是发展了的,变化了的它,实质上已然洗心革面,或者昨是而今非了。   骆芷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这位学长和自己在某个时空共鸣了。不然,缘何他的问话能让自己对一些事儿豁然开朗?   卢箫把骆芷兰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好月亮穿过云层露出脸来。那是一弯眉月。淡淡的月光照着他白皙的脸,俊秀的眉眼,同时还修饰着笼在他身上的那抹高贵之气。这让骆芷兰一瞬间有些迷惘,她怀疑古人所说的一见倾心是故弄玄虚。不是吗,当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并没有片刻的心动,可是这一刻,她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怀里打鼓,以至于她不敢多语,只道了声“慢走”,就匆匆上楼了。   此后的几乎每个有闲的时光里,骆芷兰都会想到卢箫那挺立在月下的身姿,和他安静地望向自己的脸孔。他的鼻梁是那样笔直,他的唇吻是那样周正,还有他那眉毛,像剑一样斜向鬓角,他的眼睛是星光幻化的吗?要不然怎么在暗夜里还那样明亮?他和原野的英俊又有所不同。原野冷傲,他高贵温柔。前者有些遗世独立,后者则更接近她内心的渴望。   但毕竟卢箫即将要毕业了,毕竟他们不可能走在相同的路上,在每个白天和每个黑夜。所以思念就像一条蛇虫,日夜毋宁地牵缠她。所以就想有个机会再次见到他,哪怕只是匆匆一瞥。所以一想到很快他就会毕业,或许之后便天各一方,她就会心中酸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越往后看越好看噢。 第4章 稀客驾到   室友们见这位姓卢名箫的哥哥长相英俊,谈吐雅致而且幽默有趣,都表示愿意奉陪。卢箫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受欢迎吧,表现得就更加讨人喜欢。直喜得宿舍里的女生心花怒放。要知道,工大作为一所工科大学,向来是男多女少,有女也多数是理性大于感性的那种。虽然近年来开辟了财会和外语专业,但在大学生们都极度向往的爱情面前,女生们的数量,特别是美女的数量仍然是乏善可陈。久而久之,许多男生就把眼光瞥向工大之外的外语学院,对工大的女生们多有冷落。能得到一位帅哥的光顾,骆芷兰她们宿舍立时蓬荜生辉。   但骆芷兰觉得像卢箫这样长相高贵、富有阳春白雪品质的人,一定不会玩五狼腿这种游戏的,这游戏实在是有些俗气。可是他却满口答应,并建议谁输了就在脸上贴纸条。他这一系列的举动都让骆芷兰刮目不已。但由于内心对他的强烈的好感,就算他想玩五狼腿,并且要往脸上贴纸条,骆芷兰也容忍了。   卢箫的这个架势,让骆芷兰觉得他一定是个优秀玩家,不然,他何故要提出贴纸条这样损害形象的惩戒方式?她也实在难以想象,如卢箫这般英俊潇洒的男生,脸上贴了纸条会是什么样子。   可事实却是,卢箫一开始输得特别惨,只半个多小时,他的脸上就贴满了纸条,连鼻子尖上都是。骆芷兰在一旁看着他说话时,那些纸条不断地被煽动的样子,忍不住直捧腹。卢箫也跟着笑,但他很淡定,直说要奋发图强,一定要打败这些女妖,还唐僧清白名声。于是,突然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伸出双手向洁白的墙上擦了擦说,摸摸墙,来大王。骆芷兰被他逗得几乎要笑岔气。卢箫便回头看看她,笑吟吟地说,是不是你在我旁边,我就总是输啊?   小圆上场后手气不好,已经让贤给其他室友,现在正和骆芷兰一起观战。听到这里,笑着接茬说,或许真是,爱情得意,赌场失意。   卢箫把贴满了纸条的脸转向小圆说,哥哥我是爱情未得意,赌场又失意。我委屈啊。说着,他又冲着骆芷兰说,快去给我打饭,今晚在你们寝室就餐。   骆芷兰就和小圆一起为大家打饭。   等到回来的时候,一开门,突然一阵香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骆芷兰拂开烟雾,见是卢箫在吸烟。   小圆忍不住笑说,芷兰,看来你这位帅哥老乡是五毒俱全啊。   骆芷兰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心想卢箫不是个好学生吗,好学生怎么可以吸烟、打扑克?   吃过了饭,卢箫继续和骆芷兰的室友打扑克。她欣赏了一会大家的战况,发现看不懂,就在一边看书。可是看着看着就有些犯困。她觉得就是卢箫的香烟起到了催眠作用,才让她不小心睡在一个尚且陌生的男孩面前。以至于从此后就堕入他的“陷阱”,走不出他的温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骆芷兰只听见耳边有人在叫自己:醒醒,醒醒,都说梦话了。   她睡了?还说了梦话?骆芷兰迷迷蒙蒙地张开双眼,发现此时五狼腿大赛已经结束,卢箫正坐在自己身边。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把清辉洒进室内。此时,卢箫脸上那纵横交错的各色纸条也已卸下来,又恢复了英俊帅气。自己的身上还盖着被子。室友们正忙着洗漱,似乎谁也没时间搭理他们两个。   骆芷兰慌忙坐起来说,几点了?你们不玩了吗?   卢箫说,都很晚了,战斗结束有一会了。可惜最后我打得那么精彩你都没看到。   骆芷兰笑笑说,我很抱歉,不小心就睡了。   好了,我该回宿舍了。改天再来玩。卢箫说着就站起身要走。   我送你吧。骆芷兰说,别再被大爷盘问。   不用,大不了再来一次唐僧取经。卢箫笑说。   还是送你吧。骆芷兰起身要下床,却被卢箫按住了,并重新为她把被子盖好说,你别着凉,拜拜。   卢箫大踏步离开了,骆芷兰却清醒了。她仿佛觉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是为什么她捕捉不到一丝踪迹呢?她试着回顾刚才他的一举一动,却觉得那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的举动,分明毫无暧昧。可是他们才认识多久啊,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过了一会儿,室友们陆续从洗漱室回来。小圆看到骆芷兰醒来了,笑着说,你那老乡根本不会玩五狼腿,但他很聪明,学了几圈就会了,后来她们都输了,他还吓唬大家说,要用自己的唾液把纸条贴到大家的脸上。说这叫成王败寇。   他真的那么做了吗?骆芷兰想象着小圆说的情景,觉得卢箫玩得有些大发。   他没有,他骗大家。他把旁边的一只杯子里倒上了水,然后趁人不注意在里边醮一下。再说了,就算帅哥用唾液给大家贴了纸条也心甘情愿,是不是?她冲其他室友说。   室友们说,是啊,希望你多开发一些这样的老乡,我们特别需要养眼又会玩的男生来做客。   骆芷兰只是笑了笑,她不知道卢箫是不是心血来潮才到自己的宿舍玩。而且,他们真的不算熟,不是吗?   快入睡的时候,小圆偷偷贴在她耳边说,芷兰,你老乡好像很喜欢你,我们打完扑克的时候,你睡得正香,他就到你旁边坐着,时不时还低头看看你,给你盖被子,帮你把额上的头发拨了拨。   真的吗?骆芷兰有些迷惘了。   真的,小圆说,不要放过他噢。太帅了!而且好温柔啊。她笑得很兴奋的样子。   花痴!骆芷兰说,我们家乡的男孩都很暖心好不好?   她嘴上虽这么说,情绪却莫名地有些激越。想不到爱情来得如此迅忽,以至于她似乎都还没准备好。可是,这真的是爱情吗?    第5章 冬雨天 、月河畔   卢箫再次光临骆芷兰的宿舍,是在两周后。那一天下小雨,是冬雨。室友们嫌外边冷凉,都不肯出去走动。骆芷兰也没有出去。她被但丁的诗迷住了。《天堂》《地狱》《炼狱》这三重奏所描绘的宗教情景令她感觉新奇又晦涩。   文字里有音乐,文字里有风景。骆芷兰坚信这点。因为每次阅读之后,她都会发现内心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升华。《诗经》《老子》《四书五经》《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上下五千年》,乃至隋唐五代史,宋史,纳兰词等,她都喜欢。阅读让她知道,王朝兴替既有外因也有内因。而无论外因还是内因,都离不开历史发展的规律。规律,它才是万物的主宰,虽然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明可明,非常明。事实上,规律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比如物质的最初生成。在一些读物里不难看到,并非每一个具备相应条件的原料,最终都形成基因和蛋白质。人类似乎也是在一种很偶然,很意外的状态下产生的。没有人能说清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类。也没有人能说清种鳍鱼等一切古老生物究竟从何而来,又将往何处去。   一切科学的论证,只是基于实验的基础,而且推论居多。数学告诉我们,推论有可逆和不可逆两种。现有的一些推论都是可逆的吗?未必。如果是这样,我们所说的类人猿进化成人的过程,或许就会有新的未知情节。阅读让她从此后不敢再仔细看天空的星辰,因为敬畏。她终于知道,星星们运行的轨道虽然是既定的,但或许有一天它们中的一颗或更多颗会脱离轨道。其结果可想而知,要不地球毁灭,要不宇宙乱套。   再比如说宇宙是无限的,那么无限之外是什么?无限究竟有多大?所以说,当一个人知道得越多的时候,越是怀有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因而不敢随意作为。胡作非为者,往往是基于无知。   卢箫一进门,就轻轻取过骆芷兰手中的书,俯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还下着雨呢。就连他的头发上,也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雨水。   出去吧。他说,雨中漫步去。   她想说,这么冷又下雨的天,如何去漫步?却被他突然抓住手,拉着下了床。   她刚穿好外衣和鞋子,他又拉住了她的手,不容分说就向外边走。   外边的天气很冷,他的手却很温暖,很柔和。骆芷兰忍不住享受起被牵着手的感觉。   雨是如诗的雨。他们各自带着两脚泥香,被一只大大的黑色雨伞护卫着,心怀里拥有的,并非冷雨凉风,而是淡淡的,甜甜的,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遇上水湾的时候,他会突然搂一搂她的腰,示意她闪躲。其他的时候,他偶尔会低下眉眼来看她一下。当她看到的时候,他又装作望向远方。然后她会不由自主地望着他,他却佯装不知,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从那以后,他会时常地冒出来,闯进她的宿舍,或她的自习室。在宿舍里,他会陪着她的室友们玩闹、打扑克。有时遇上男生来宿舍里找她询问些什么,他就会在一旁有所警惕地观望。一旦发现对方只是她的路人甲,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幽默风趣外加风度。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但她实在不敢确定这意味着什么。   他有时还会带她去自己班的自习室学习。她在看书,他就在旁边拄着胳膊,歪着头看她。看着看着就会笑意满脸。可是一旦她发现了,他就正襟危坐,并正告她:好好看书。天啊,守着这样一位多情的哥哥,他还如此不加掩饰地用眼神温润地光顾着她,叫她如何能安心看书?书,此时已变成真正的摆设,她真正看的,是身边这个人。   他坐在她旁边用眼神光顾她的时候,也会突然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自习室,去外边呼吸新鲜空气。月色每每都是唯美的。月下的一对人每每都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呵,大学时光,美好的情感,倘若就这样一直走向遥远的未来该有多好?   他就要毕业了,一个学期,四个月。四个月算起来是120多天,1400多个小时的白昼时光,还有1400多个入夜的时光。如果把这些时光都满满地填充上,他们,应该可以刻骨铭心地爱一场吧。   但是她不想说这些,他好像也不急于说什么。   那一天,夜幕降下来了。他们两个都不想去食堂吃饭,也不想去自习室研读那些枯燥的书目。于是相约一起去散步。   他拉着她的手,不,他是第一次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拉了她的手。当时她还在想,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变得这样心有灵犀呢?难道这些日子真的发生了什么吗?初相识,他们是在那间老旧的图书馆里,媒介物是那条有了年岁的板凳;第一次走进她的宿舍,他似乎就多情地眷顾过她;后来他们经常会不期而遇,遇上了就一起上自习,一起去图书馆,也一起去漫无目的地闲游。在他们相识的这些时间里,梳理一下情感的脉络,似有似无,难道爱情真的就是这样得令人摸不着头绪,又有些许渴望,些许激越,和些许的甜蜜?   他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的思想还像一匹奔马,毋自在无际的荒野上驰骋着。过往的时光里,她的生活太过单调,太过苦闷。她那时候的世界似乎只有横眉冷对世界的父亲、宽容但又忧虑的母亲、管理严格的学校、相识但不相知的同学,以及她家不远处的芦苇荡、小鱼港和虾蟹的味道。她好像只懂得芦花飘飞的感觉,那种轻柔的,像来自天外的抚慰。是的,她确实没有感受过除此之外的东西。20岁以前,她的心灵是一片荒漠。上面连一棵像样的仙人掌都没有生长过,何况是沙棘,何况是千年不朽的胡杨树?所以她在那一瞬间似乎凝住了,站在原地没再动。她不懂得,执着自己的手的那只手的主人,何故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的眼睛里分明荡漾着一汪湖水,只要她和他一对视,就会被淹没。   他没料到她会凝住不动,更迷恋于她飘向远方的、幽静而神秘的目光,于是把她拉到怀里就要亲吻,这一刻他突然就想要这样做,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但他却不小心遇上了“顿号”。不错,是顿号,她的身子此时是硬的,难道她不喜欢他?于是他看了看她,用眼神问她:你不喜欢?   她还在想他的眼神,和那汪行将潮涌的水波。她不知道是不是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总之眼睛有些迷蒙。她还想说,从没有这样被一个男孩亲热地牵着手,她只是不适应。但是那该有多丢人啊,长这么大,竟然没有和男孩牵过手。所以她的脸莫名地红了,心跳也在那一刻变得极不规律。   他冲她了解地微微一笑,努力地克制着涨潮般涌上来的情绪,扭过头去,拉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他的手并不像书中所写的那些男子的手,温厚,宽大。那是一双修长而柔润的手。他握住她的手时,她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完全包容了。他挺拔的身姿站在自己的身侧,就仿佛一棵笔直的树,一下子就挡住了来自周围的一切叨扰。   这种感觉真好。她愿意就这样走下去。   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工大西侧的月河。月河弯弯,在月色中闪着微弱的亮光。月河边的冬柳,像是羞涩的女子,低低地垂着头颅,随着轻风,舒缓地舞着光秃的枝条。   走到一棵较粗壮的柳树下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忽然地就拥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不能动,也不能呼吸了。她涨红了脸看着他,拿眼神寻找他的思绪。但是他不理她。他只是搂着她,嗅着她的头发,将脖颈贴着她的脸,望着不远处的月河对岸。她能听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呼吸里的变奏。但是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放开她,用双手握着她的肩膀说,你喜欢……她以为是要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吓得忙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看了看她,忍不住笑了。他说,我是问你喜欢月河吗?你看,河里还有一些去年死掉的蒲苇。我们家乡叫作香蒲的,但它的真名应该是菖蒲。《诗经》里的注释是兰草,就像你的名字,不是也抽取了诗经里的意义,叫它芷兰?但芷兰确实是有气节的,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说,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君当如磐石,磐石无转移。可见古人对芷兰有过多么深刻的认识啊。我也认识了芷兰,她正像她的名字一样,静静地立在水边,如果不去接近她,你甚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有时候还会忽略她的存在。   她已然惊出了一身汗,听他说起芷兰的始末由来,这才放下心来。   他一边说着芷兰,一边抓起她的手围在自己的腰间,然后捧起她的脸。   她又一次受惊了,慌乱地躲他有些凉意的手指。   可是他偏在这时候用唇轻吻了她的脸,她的额头。然后再捕捉,再轻吻。   大脑忽地像被打满了氧气,空灵又晕眩。她感觉世界在转。月河在转。枯萎的芷兰在转。但她不能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只是轻吻她的脸她的额头,而不是她的唇。要留到最美好的时刻吗?唉,管那么多干吗?他已经吻了自己,不是吗?   他吻罢轻笑着再度把她搂在怀里。他还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尽管天并不冷。   他放开她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可以做一株芷兰吗?你要知道,芷兰韧如丝。她说,为什么不可以?但是,你能做磐石吗?磐石无转移。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下,都笑了。是的,他们也许将永不相忘。    第6章 一个意外事件   后来的那一天是一场什么样的雨呢?噢,好像是场不肯离去的雨,从早上一直下到晚上。骆芷兰跑去卢箫的宿舍玩。   在此前,他们好像已然确立恋爱关系。他经常会带她去自己的自习室,然后又在半途突然拉着她走出众人的视线。那时候,他的同学说他疯了,因为凭他的长相,完全可以跟工大任何一位貌美如花相恋,可是他把她们都撇在一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那些时候,她是甜蜜的,虽然总觉得有一丝伤感在甜蜜世界里搅来搅去。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承诺,不是吗?他们曾一起温习了《孔雀东南飞》里的名句。她想做一株蒲苇,他要做磐石。恋爱世界的山盟海誓,就这样也成了他们两个爱世界里的一个情节。   他们坐在床上,他翻着室友的一本杂志,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写首诗?   她笑说,你太完美了,事物达到极致的时候,就算有生花妙笔也难以描述。   他说,那怎么办,我的自尊心很强的,必须要由女朋友给我写一首诗,才会觉得自己被珍视。   她说,实在不行,你把头发剃光,顶上没了风景,就不完美了。到时候我就会写出有关你的诗歌了。   他说这怎么行?没了顶上风光,我还如何通过光合作用供给全身养分?   她笑了,点击着他的额头说,你不是植物,你没有细胞壁。   反正我一定要有人为自己写诗,不然就把你扣留在宿舍不让走了。他说着,躺在床上拉住她的手不放。他还说,只要他一声令下,室友们今天晚上就会各自投宿去,这个寝室就是他们两个的了。   她吓得满脸通红。她说你不可以这样,我们还是学生呢,我们还刚刚开始……   可是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有一万年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软软地说。   男人也可以撒娇吗?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痒痒的。而他屋里的其他兄弟不知什么时候都作鸟兽散。   她不知道如何去和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孩真正开始恋人的生活,但又是那样渴望和他依偎在一起。   正当她犹豫着如何去更加走近他的时候,宿舍的门突然开了,几个又高又壮的男生一下子冲进来,拂开她就架起了他。因为猝不及防,他无法反抗,只得跟着他们走。   他一边走一边对她说,去找我屋里的兄弟,他们在隔壁。   她吓坏了,只顾着点头,然后急奔隔壁去找他的兄弟。   他屋里的另外七个男生闻听兄弟被绑架了,二话不说就出去追。   可是追到外面却发现人都不见了。   她急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想过报警,但报警会不会激怒绑架者?她又想是不是卢箫或者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因此有人上门报复?她的校园生活是简单明快的。除了卢箫,她甚至没有交往过其他男生。当然,有几个男生好像喜欢她,但那种仅仅荡漾在眼底的情绪,应该是不会顷刻演变为绑架事件的。   为了防止这件事出现意外,她特地请一个人来帮忙。这个人是系里的助教,比她大几届,原本也是工大的学子。助教曾经给她们班代过课。他用外语朗诵的《老人与海》至今留在她印象里。助教知道她会画画,还请她为朋友画过一幅墨兰图。后来的一天,助教请她和几个女生吃饭。   那一次,助教喝了酒,微醺。送她回宿舍的途中他说,自己很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孩做妻子。可惜的是,过尽千帆皆不是。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神在她的脸上逗留了片刻。她隐隐地感觉到,助教可能是喜欢自己。可是遗憾的是,当她看着助教文秀的脸庞时,内心却没有爱情的激越。如果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内心平静得就像无波的大海,十有八九是升腾不起爱情的。她一向这么认为。故此面对助教含蓄的表白,她只是微笑说,老师您如此有才华,一定会遇上优秀伴侣的,说不定,她正在拨开所有的障碍,朝向您这边观望呢。也许有一天,你们两个人一不小心就遇上了。   助教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说,没事的,我有耐心。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找我,我会随叫随到。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卢箫的宿舍楼里来了一个电话,要骆芷兰去工大东边的公园里见卢箫。   他的兄弟们和助教老师也跟着前往。   他们冒着雨,骆芷兰的头发、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她的头脑里一直在想该怎样处理这件事,假如他们伤害他怎么办?他就要毕业了,如果受到了伤害,他的父母亲人一定会非常伤心,而且,他毕业后要立即找工作,一旦有什么危险降临于他,他的人生会受到影响。怎么办呢?   她没有想到的是,带头绑架他的是她认识的一个男孩。怪不得接到电话的是自己,而不是卢箫的室友。   那个男孩曾经有一次晚上喝多了酒,躺在校园的甬路上无人问津。她遇见了,便把他扶到宿舍楼里,让他坐着,为他找到了宿舍里的兄弟,使他没有露宿马路边。   后来的一天,男孩找到她说,她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孩,将来要娶她。他还向她介绍自己说,跟了自己,生活肯定无忧,因为他父母经商,家资千万。要车有车,要房有房,家里的活都不用做。她嫁了他,只需要每天读书、写作、画画就行了。他也会把她像女神一样地爱着,不会他顾。   她当然不肯,虽然他许下的生活方式,正是她这样的女孩最需要的。可是,人除了物质生活,还需要有精神生活。她不知道和这个男孩在一起,他们的爱情该用什么颜色来定义。显然,粗人和文艺青年的组合,一定会出现一方说话,另一方却不知所云的状况。到时,是让她来屈就,变成一个泼妇,还是由他来屈就,练成一个文艺青年?她屈就变成泼妇不太难,他要屈就练成文艺青年却难度较大。大自然告诉人类,水向低处流时,会特别顺畅,而人要向高处走却难上难。让一个人变得品位低下,就如同水向低处流;让一个人变得品位高雅,就如同向一座高山的登顶。   所以,推论是,她不可能接受这个男孩。然而,正如她所预料的,她对他讲这些的时候,他听不懂。他曾经雇了一个民间歌手,在她宿舍楼下引吭高歌,高调示爱;也曾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上一条价格昂贵的项链。虽然她没有接受他给予的一切,但他依然故我。   再后来,她和卢箫走得近了些,被男孩看到了,有一次特地把她从自习室里叫出来,问她是不是已经考虑好要跟卢箫在一起。她因为尚不了解卢箫的心思,就说两个人只是朋友。   想不到今天,这个男孩竟然做出这样极端的事。   我问你,我们两个人当中,你更喜欢谁?那个男孩用一把雪亮的水果刀对着她的卢箫说,如果你选他,我立即让他挂花。如果你选我,他就自由了。   她知道,她的话很重要,说对了,卢箫就安全了;说错了,卢箫可能面临危险。于是她看着那个男孩说,我谁都不喜欢!不存在选与不选的问题。   卢箫的兄弟们都在场,他们都愣愣地看着她。   那个男孩又说,你谁都不喜欢,为什么我给你的东西不要,我约你不如约。而他给你什么你都来者不拒,他约你时,你笑得像朵花?   她仍然淡定地看着这个男孩说,因为他就要毕业了,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谁也不会觉得欠谁!   男孩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想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吗?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你好好说,究竟为什么你不选他,也不选我?   因为她有我!站在卢箫兄弟们中间的助教站出来定定地说。   你又是谁?男生斜睨着助教。   我是她的老师,我姓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能在校园里干绑架的勾当?   您是老师?哈哈,你是老师怎么可以爱自己的学生?男生仰头大笑。   我们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可以相恋?王川说,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叔叔就是工大的党委副书记,如果你对我,或者对我女朋友骆芷兰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去找他谈谈。   男生看了看王川,又回头和他的同伙说了些什么,随后问道:这位老师,是吧?您用什么来证明是芷兰的男朋友?   王川说,这很简单。说着,走过来,把骆芷兰拥抱在怀中,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男生见状,面露懊恼之色,吩咐人把卢箫放开了。   离开时,他冲着卢箫说,算我们对不起了,找错了对象!   卢箫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他只是狠狠地瞥了一眼男生,看都不再看骆芷兰一眼就随宿舍里的兄弟一起走开了。   她开始的时候,还每天期待卢箫来约自己。后来却发现,卢箫根本就不再约她,也不再打电话给她。他似乎是在生气。但是他为什么会生气?骆芷兰有些不解,难道他看不出来,她是为了救他,才找王川老师来救场,也是为了救他,才说那些话的吗?或者,他是因为被自己的倾慕者绑架而生气?但这跟她有关系吗?她并没有跟绑架者有过任何的承诺,她是无辜的。   想到卢箫是在跟自己斗气,骆芷兰也生气了。她觉得他们的爱情太过脆弱了,只是一次小小的误会而已,为什么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内心有怨恼的骆芷兰,一气之下打算也不理卢箫。但当她每天坐在宽大的图书馆里读书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在期待与卢箫的不期而遇。她想念他的温柔,想念他的拥抱,还有他最后一次和自己在宿舍里说过的那些话,他有过的所有的眼神。到后来,图书馆里陈旧的书香气已托不起她内心的情感了。于是,她走出了图书馆,还特地跟那条曾经让两个人相识的凳子作别。   转眼就要到卢箫毕业离校的日子了。卢箫依然踪影不见。   实在被思念折磨得憔悴损,骆芷兰决定亲自去宿舍里找他。可是他的一个舍友说,卢箫已经去外地实习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更没有联系方式。舍友还问她,为什么那天要说不爱卢箫?如果当时她选择了卢箫,哥几个就会扑上去把那几个混蛋给打趴下!骆芷兰说,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人出事。舍友了解地点点头,说,我们原本以为你是被坏蛋们吓到了,放弃了对他的感情。   卢箫是不是在当时也认为自己是被吓坏了,就决定放弃了对他的感情?   骆芷兰彻底绝望了,她知道,和卢箫的故事,可能就这样终结了。   没有了卢箫的日子,仿佛又重回宁静。虽然内心的波涛从未停歇,暗夜里,她经常会哭醒。她实在不明白卢箫何故就那样离开了她。难道他忘记他们曾在月河边上互诉衷情,并许下诺言,要彼此珍视、不离不弃?   内心的压抑和悲惘无法排解的时候,骆芷兰会不自觉地去月河边无目的地走。月河边的柔柳已然长出了眉月般的细叶。正是万条丝绦低垂,百鸟争相栖止的日子。   而卢箫仿佛是骆芷兰世界里的一缕烟,只在那个偶然的时间段出现过,升腾过,然后就消失不见。也许,卢箫本就是她的一个梦影。梦醒了,影子也该散了。    第7章 7.岳可圆在他乡   毕业前一个月,岳可圆有些心情沉重地对骆芷兰说,我就要去做异乡人了,先和一个男人开始短暂恋爱,然后结婚。   骆芷兰不明白,小圆何故要选择一个不太熟悉的人,以结婚为目的地谈恋爱?在她看来,爱情,还是应该有心动,有两情相悦的。   可是小圆说,那个男人是父母选的,人在部队服役,是个收入稳定,厚道的本分人。如果不嫁他,自己的人生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事,所以,不如在婚恋这件事上,少一些麻烦,多享一些福分吧。   小圆又叹息说,世上总有那么一群人,不得不把爱情当成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而自己,不小心就被归类到这个群里。所以,此后别再跟我说爱情,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我穷其一生可能都只是在梦里想一想。   骆芷兰理解小圆,她的家庭一直以来都不□□定。多年前,她唯一的哥哥和父亲一起出车,不小心掉下悬崖,最终哥哥离世,父亲骨折。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父亲从此后变得神情恍惚,意识不清,经常独自一个人絮絮不已。   小圆的姐姐们倒是都相继出嫁了,但家境都不太好,无法帮衬家庭,她能够读得起大学,靠的就是父亲和哥哥当年赚下来的钱。为了赡养父母,让他们从此不再过困苦的生活,她决定嫁给一个收入稳定的军官,这也是无奈之举。   曾经在大学里说好的爱情,就这样被小圆抛弃了。骆芷兰很为她惋惜。小圆是个美丽的女孩,她长了一双特别明亮的大眼睛。曾经有男生在背地里说,如果遇上看不见月亮的日子,看着夜色中的岳可圆,就等于是看到了月光。   拥有月光一样明亮眼睛的小圆,抛开了所有倾慕者,专心地投奔她的婚姻和她的未来了。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给骆芷兰音信,以至于骆芷兰有很多次要去她所在的那个城市看看,她究竟生活得怎样了。可是骆芷兰毕业后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工作。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小圆选择一个能给予自己物质生活条件的人,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骆芷兰所打工的那些企业,多半都是摇摇欲坠的国企,或百废待兴的私企。每个月能够挣上300元钱,对她来说就是很可观的了。与此同时,她还要把这部分钱拿出一半给父母,供弟弟妹妹们读书之用。有时赶上哪位同学朋友结婚生子去随礼,剩下的钱也花得一干二净。因而,骆芷兰感觉每个月都缺钱。   毕业第二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频,寒冷的日子里,骆芷兰觉得心情好沉重,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正在这时,她接到了岳可圆的电话。久别的人,终于可以通过电话说说话了,她本来很激动。可是小圆接下来说的事,却让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小圆说,她的母亲患肺癌晚期,命不久矣。作为女儿,她不想就这样看着妈妈离去。她得帮助妈妈,得救她。但可惜的是,所有的医院都去了,治不了。偏方也用了不少,不管用。她听说有一种叫田三七的药材,其球状根可以治疗肺癌,但她在的那个城市里没有。情急之下,她想到了求助好朋友兼室友骆芷兰,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忙找到这种药材,只要能让妈妈多活些日子,无论多少钱都行。   骆芷兰听着电话那边小圆的悲哭,忍不住也为她难过。她说,你不要急,就算把滨河县翻过来,我也要帮你找到田三七。小圆听了千恩万谢。她说芷兰你不知道,妈妈平时跟我们在一起生活时,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一旦想到她将要离去,我的整个心都要碎了。   骆芷兰说,什么也不要说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找田三七去。   骆芷兰原以为,田三七既然叫这个名字,应该是很多农村家庭里都有的。于是,她乘公交车跑到乡下的亲戚家,逐一询问有没有田三七这种药材,可是人家都说没有。有人建议她去花市或专事花草的种植户那里看看。骆芷兰便去附近的几个种花大户家找寻,却被告知,田三七没有小圆所说的球状根。难道是小圆记错了吗?骆芷兰在乡下借了亲戚的电话向小圆确认,可小圆一口咬定那种药材叫田三七。骆芷兰从前翻阅过医学书籍,对植物略懂一二。经过与小圆的交流,她感觉要么是给小圆提供信息的人搞错了,要么就是小圆记错了,因为她所说的田三七,似乎是虎眼万年青。虎眼万年青长着球状根,在医学上被用于治疗肝癌等疾病。或许,民间也有人用它治疗肺癌也未可知。于是,她干脆将能够找到的田三七和虎眼万年青全部买下,搬回家包装好,写好说明,准备亲自给小圆送去。   知道骆芷兰找到了田三七,小圆在电话那头开心不已。但她不要骆芷兰送药上门,她让姐夫去滨河县取了回去。   小圆跟骆芷兰约好,等妈妈的病好转,会邀请她去家里玩。   然而,这之后的小圆就再无消息了,打电话无人接听,写信给她也被退了回来。好长一段时间,骆芷兰怀疑小圆一家出什么事了。   和小圆的失联不是骆芷兰最末一次与人失联。此前,骆芷兰和简漠白等一批工大的同乡也都相继失联了。他们有的靠家里找到了工作,有的就到外地签约打工,有的回到老家。别前都是说走就走,来不及说声再见。   但人生好像就是这样的一出戏。一个角色来过,迟早要走的;其他的角色也会来,但最终也是要离开的,无论来者曾是多么的轰轰烈烈。最后留在原地的会是谁?没有人能知道。也许谁也不会留下,只有风和雨照常光临而已。    第8章 神秘的小树林   你信吗?在二十年前,在时光的深处,曾经有一片小榆树林……   骆芷兰在她的大学同乡微信群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便进入“潜水”状态。   二十年前,小树林,时光飞逝……二十多天来,群里的大学同乡都在揣摩骆芷兰的意思。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猜透。时间太久远了。谁也无法穿越回二十年前,去问一问那片远去的榆树林,有一个故事发生在这里吗?   事物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琢磨不透的东西,越是耐人寻味。骆芷兰的同乡都年过四十了。四十岁是人生最完美的季节,就像她此前在群里发的那段文字说的:四十岁刚刚好,事业有成,人生得意。得意的年纪,也是不惑的年纪。   走过一程人生,许多人都悟得这样一个道理,有许多事未必是明朗化才是美。半含半露,悬念横生才更有滋味。所以,大家渴望得到有关小树林的结论,但也都揣着心思,希望这故事的谜底不要早揭开得好。或者即便揭开,也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骆芷兰认为这应是一种玩味的心态,大家都这么大年纪了,再也不想一口吃个胖子,也不想去追逐那些浅显的事物,倒想在一些有趣的人和事上兜兜转转,寻找内心的某种满足。   给予骆芷兰留作悬念的载体,工大滨河县同乡微信群是在2016年1月建起来的。   当时,刚刚成为微信军团一员的骆芷兰无意间撞见了一个要加自己微信的人士,对方声称自己是她二十年未见的大学校友南如雪。   南如雪说,她是从另外一位同乡处得到骆芷兰的微信号的。   这对骆芷兰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如雪出现了。二十年前一直是大学里长跑冠军的,长着高高个子,有着修长美腿的南如雪,曾是她的噩梦?不,好像又不是。因为她好像还没有开始过与简漠白的梦,也没有完成与另一个人的梦。反倒是南如雪和简漠白变成了神仙眷侣,毕业后他们手挽着手走进了婚姻殿堂。不过,南如雪曾经的“插队”还是有些令人发指,以至于她骆芷兰两段还没有花开的爱情生生夭折。对,就因为这个,她记着南如雪这个名字,像刻在一尊老木桩上的碑文那样,带着老旧的印痕,泛着岁月的昏黄,固执地留在她的记忆里。她是多么想好好与南如雪说说二十年前,说说她当年的插队很可能是无意中终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爱情,或切断了一段已然发生却没有结果的爱情?当然,现在提起这事只能算是个玩笑。因为时光倒回二十年前,就算是简漠白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情感,她恐怕也不会转回头来对那个帅哥说一声:好吧,我们就一起走。因为那时,她的心里有太多事放不下。至于另外一个人,好像和她骆芷兰之间也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可能吧?   当年满心是嗟叹,现在却不知怎么,很想知道南如雪和简漠白过得好不好,关键是都长成啥样了。至于另外一个人……如果能再次相遇,或许会有许多的情节,能够堪破岁月,补上心灵的缺憾?而与后者再次相逢,好像是她这么多年来,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啊。   骆芷兰几乎二十年没变,除了有些成熟,脸上生满了自信之光。而且这二十年她把自己的身材也管理得不错,既不臃肿也不瘦削,就是刚刚好那种,所以,想看看别人长成什么样,是她潜意识里的自信驱使的。   骆芷兰盼望着有人策划一场别开生面的大学同乡二十年相会。那么,相会之初,在大家还都在猜测彼此的当下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思想动向的时候,最好先设置个悬念。由这个悬念牵引,或许参加聚会的人会更多些。可是还没等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南如雪已经把同乡微信群建起来了。   骆芷兰见状暗喜。南如雪真是太“懂事”了,简直就是同乡会的秘书长之不二人选,于是骆芷兰自作主张在群里封她做“秘书长”。二十年前,北方工大滨河同乡会会长是吴羲明,但从来没有确定秘书长人选。把南如雪“任命”为秘书长,显然补充了同乡会的职缺。骆芷兰想到这里,忍不住暗笑自己这些年来的性情变迁。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她永远都不会出头露面去多说什么,何况是做什么。而今,做了十几年的新闻工作,她差不多就把自己练成了个社会活动家,脑子转弯快,敢想又敢做,更敢说。   那个小树林的桥段,便是骆芷兰为勾起大家相聚的欲望而抛出的。   之所以抛出了树林的话题却不说完整,使之变成了无厘头,倒并非骆芷兰所愿。她本来是想多透露点信息的。只是在启动这个故事的开端那天,单位突然就有了新的举措。包括她在内的全报社二十几位中层干部都将面临新的选择。这个选择到最终,或许有些人会更加得意,而有些人却会有新的失落。骆芷兰不得而知自己的终局,所以草草扔下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就去忙活她的未来了。   骆芷兰其实是个在社会角色上有些分裂的女人。毕业二十年来,她曾经做过IT行业,去建筑企业内部做过文秘,到保险行业搞过信息录入,还做过电台的节目主持人,甚至搞过营销,做过企划,没事还写写文章,画画风景,可以说,在进入媒体之前,她已经在社会上潇潇洒洒地绕了一个大圈,心怀里积满了尘渣,也沉淀着激情,什么事都想去尝试尝试。   可造化弄人,进了媒体,她的时间就大把大把地扔进了各色新闻事件中,想要潇潇洒洒地经营自己喜欢的其他事物,除非有三头六臂,不然就只能是浅尝辄止。不能发挥自己更多的才能,那就一老本事地把新闻事业做到风生水起吧。骆芷兰在矛盾之后,决定不再他顾。可是后来她发现,在文化人的群里生存,没有足够的适应能力更加不行。离开学校生活多年后,她初次感觉达尔文是个天才,他的适者生存理论,岂止是适用于纯粹的自然界,更是在暗喻人类心路的历程。   做媒体人时间久了,骆芷兰觉得自己实质上已修炼成了两面人,A面温婉多情,B面犀利智慧。对一些人一些事可以温婉多情,风花雪月;对另一些人一些事,则必须审时度势,该出手时就出手。   可是,骆芷兰拼尽心力得来的稳如泰山的媒体生活,在她进入业界的第十四年就面临崩塌,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但无所谓,幸好她头脑里积蓄着不属于媒体的力量,或许离开媒体,或现有的模式,它们就不再是休眠的火山,说不定就喷薄而出,开启她新的人生里程。于是,骆芷兰提出要带领自己原有的团队一边干着小众周刊,一边经营“私人定制”业务。这个私人定制和电影里的私人定制有所不同,它满足的绝不是做富婆等虚无的奢望,而是根据市民需要,定制他们的生活庆典。比如,定制十八岁成人礼,定制百岁寿诞,甚至可以定制汉式婚礼。骆芷兰与她的团队约定的第一个私人定制就是“另类情人节”。当然,他们首先要寻找一对特别的男女,他们或许早先结识,或许新近相约,总之,在情人节这一天,他们需要一个未必盛大,但一定难忘的仪式,从而深刻地记忆这一年的情人节。   纸媒衰微,要想找到一对特别男女来参加活动也并非易事。离西方的情人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离中国的情人节,也就是七夕节还有六个多月的时间,寻找第一对“私人定制”男女的着落问题令骆芷兰烦恼不已。小树林种种也被她抛到了脑后。而且,那个明显有些虚无味道的小树林早就划过天空,像流星那样坠落在岁月的深处,她其实并非十分的思念。只是由于南如雪的出现,勾起了她的那段回忆。准确地说,是有些不太甘心的回忆而已。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抛出的那个小树林的悬念,竟真的成了一段时间里,同乡群一个莫名的留白。大家都想知道小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以及,当年走在小树林里的是谁。    第9章 每个人都有故事      因为骆芷兰抛出了一个泛着岁月流光的小树林便踪影不见,同乡们决定先自行探究这片二十年前的榆树林。   1月10日,南如雪秘书长在群里发布了通知:老乡们,为了帮助大家充分回忆往事,以便今后不至于相忘于江湖,本群自群主到群员,自今日起务必遵守一项新规,即,加入本群必须是最好的听众;有故事的必须讲出来,尤其是有关小树林的。   尽管这项新规并没有一个强大的机构来监督,但同乡们还是积极响应了。有几个男士出手阔绰地向群里扔了几枚红包,用来奖励讲故事和听故事的群成员。   第一个故事是南如雪讲的。   故事的开头看起来并没有逃脱通常的情爱主题,南如雪在讲述时也似乎充满了青春季的、如被雨水滋润过的快乐与伤感。   那是在二十年前的某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同乡中一位学长带着一抹忧郁的神情,踏进了她的寝室。学长人长得高大帅气,说话幽默风趣,他的到来令寝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所有的室友都喜欢学长,喜欢他脸上的那抹忧郁,更喜欢他如玉林临风般的气质。听到学妹们邀请自己常来坐坐,学长也就没客气,从此偶尔会来寝室里陪大家玩。玩过闹过之后,这位学长时而会带着她去校园外边走走,说起他与这所大学里某个女孩的往事。   学长说,那个女孩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她像一株凝立在水边的香草,柔韧又清新可人。可惜,他们的爱情只能生生掐断,因为他即将毕业了。毕业后,二人天各一方,即便是互通着情意,又怎奈现实的残酷?   南如雪说,你可以先安顿下来,让她毕业后投奔你啊。   学长叹息说,我不能确定何时安定下来,怎敢跟她轻言许诺?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南如雪觉得学长有些残忍,但想想似乎又只能这样做了,不然,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学长那个心爱的女孩满怀热忱地去投奔他,他却连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两个人的爱情可能就会土崩瓦解。与其这样,真的不如留下一段美好回忆。想到这些,南如雪也叹息了。爱情啊,有些时候真的不该发生。可是又有谁能克制爱情,不让她发生?   当时,北方工大校园是唯美的,三月有香椿,五月有丁香,六月有蔷薇,七月有美人蕉,八月有桂花……一年四季似乎都飘香的校园里,南如雪遇上了这位即将毕业的学长,并且在他的学业完成时里,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情愫。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时间热恋,牵手,亲吻和拥抱了,因为学长心里有个女孩;学长还说,他将在今后很长一段岁月里,谢绝爱情。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南如雪问正在倾听的同乡们,这样的相遇,算不算是两情相悦?   同乡宋嫣当年是个辩论家,口齿伶俐,妙语如珠。因为上天赐予她的这个天分,后来她一毕业就抛弃了自己在大学里修习的工民建专业,成了一名专职律师。看到这里,她发言说,两情相悦似乎还应该有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说,内心鼓荡的激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恋,为他(她)辗转反侧到失眠等等。   南如雪叹息了,说自己当初和学长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恐怕只是兄妹、朋友之情了。但岁月为什么这样无情呢?在过去的某段时间,她曾经以为那就是爱情。可是现在一想,似乎真的不该叫□□情。   那一年的暑假,学长离校后又返回母校拿档案,恰和南如雪等一批同乡同一时间回家。大家下了火车又坐上了公共汽车,等到汽车抵站时,已是下午了。学长的父亲骑着三轮车来接他回家。南如雪同路。学长便让她坐上三轮车,自己替代父亲,在前面骑着车子。阳光是那样美好,衬着学长哥哥高大英挺的背影。学长哥哥还不时回头冲她温暖地笑着。美好的日子里,一个美好的男人,就这样,和自己徜徉在阳光里。当时,南如雪希望时间就那样停滞,或者,归家的路永远不要到达。哪怕路的尽头是悬崖断壁,也愿意这样缓缓地行着,不说什么话,只听得心灵的鼓点在叮咚作响。   南如雪似乎沉浸在她的故事里,良久,她没有再敲出一个字。   宋嫣急了,她先是抛出了几个问号表情,后来又问:学长哥哥的父亲被你们弄哪去了?   对啊,学长的父亲哪去了?难不成是送来了三轮车就隐身了?一直没有发声的同乡云舒也问道。   南如雪似乎终于走出了刚才的情境,她抛出一个偷笑的表情说,忘记把哥哥的父亲弄哪去了。好像当时去做其他事了。   于是大家都笑,笑这两个人为了自家的小情怀竟然忘记安置长辈。看来,人一旦堕入情网,什么都是乌云。乌云是骆芷兰的儿子卓小白发明的,因此被她引用了过来。她觉得儿子说得没错,人专注某一件事的时候,看什么都不经意,好似那些事都非好事一样,所以,叫乌云也没错。只不过,骆芷兰此时还没有看到这个故事。   南如雪却说,不能这样定义当时的情景,虽然初恋时我们往往不懂爱情,但学长哥哥当年真的只把自己当作妹妹,因为他自己也有妹妹。更或许,他从头至尾,都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老乡而已,有可能,连性别都没分辨过呢。   这怎么可能?宋嫣首先反对说,男和女之间本没有纯粹的友爱。说不定哪个瞬间,哥哥就生发过跟爱情有关的情绪,只是你当时被哥哥之前的话给蒙蔽了,情窦忘了打开,没有发现而已。   也许吧!南如雪叹息说,我当时或许也有过那样的希望吧,尽管学长说过忘不了那个女孩。   暑假一结束,南如雪就再也没见过学长哥哥——学长哥哥工作了,那个有着美好回忆的阳光午后也是他们最后的相聚。他的心地很宽阔,他的世界里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所以,两个人就没有开始,当然也就无所谓结束。   此去江、山无数,哥哥一别二十年未见,不知变了没有?还记得当年的相遇吗?南如雪如泣如诉地在群里抛下这样的问句之后,便宣布自己的故事讲完了。   就这样结束了?宋嫣很不甘心,这故事显然有些仓促,似乎有些情节未完成啊。云舒也表示不满意这样的故事,因为它太潦草,前面的有关骑着一辆三轮车种种倒还有细节,后边怎么就成流水账了。这在写文章上就叫作“虎头蛇尾”。总而言之结尾不够响亮。最起码也应该有妹妹送哥泪花流,哥哥许诺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接上妹妹去过好日子;从此以后,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之类的结局,哪怕是俗气也认了。   但南如雪说,结尾就是这样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你还叹息作什么?宋嫣问道,既然一切终究是归于平淡,你该释然才对,何故还有遗憾?   或许生活也是遗憾的艺术,就像电视节目,南如雪一边“偷笑”一边说。   但有关学长哥哥究竟是谁,南如雪却不透露。   于是这天宋嫣便从头开始“过筛子”,发现最可疑的对象是原野。原野高大、英俊、脾气看起来很好,以前家住在滨河县的西郊。在校期间和南如雪又交好。有一次五一放假,原野还见过她的家长。那时,他带着另外一个同乡去南如雪家玩。在帮助南家栽连翘篱笆时,看着原野那利落的“身手”,南如雪的伯父正告她:要找对象,就找原野这样的,脾气好,长得好,而且能干。   但是千呼万唤把原野叫出来答话后,却发现“可疑分子”并非原野。因为原野和南如雪所说的学长毕业年份不一致。   第二个故事是云舒讲的。云舒说,在二十年前,老乡中的某位学长就要毕业了,前往矿山实习。因为学长学的是矿山建设嘛。所以在某一天早晨,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学长和他的同学就穿上高腰水靴和利索的工装,头上戴着有矿灯的那种安全帽,准备乘车出发。恰好这时,云舒路过,猛然一抬头,看到人群中的这位学长。阳光毫不吝啬修饰着他的身姿,把他英俊的脸孔衬托得分外美好。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着迷了。她的眼睛不能够离开那张脸,和那个挺立在阳光里的身影了,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狂乱的鼓点,告诉自己说,原来,晨光是可以起到修饰作用的。就因为没有鼓起勇气向学长告白,学长最终与她无关,毕业后他们也没再有交集,但在后来拍照片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选在早晨这个时间段,并且下意识地想起那个终生难忘的画面。   阳光明媚的早晨,成了云舒记忆里抹不掉的图景。阳光里的学长,也无意间洞开了她通往摄影艺术的大门。宋嫣为云舒的叙述作了总结性旁白。   但是,这个阳光里的英俊学长又是谁呢?宋嫣发出了问号表情。还有,南如雪所说的学长又是谁?你们不应该给大家打哑谜,我们应该真诚,都四十岁了,也不必要害羞和矜持了。   云舒说,好,我不矜持,有关学长哥哥是谁的问题,你可以问卢箫哥哥。   卢箫这几天耳边一定很热,因为大家闲聊的时候,早已多次提及他,后来,大家又把一切没有结论的情感话题中的男主“桂冠”,都一股脑“戴”到他头上,仿佛当年他被大家的爱慕包围了。事实上真的如此吗?宋嫣觉得这只是大家采取的障眼法,因为卢箫被称为男神,只要男神不出面澄清什么,那么,所有的情感故事就由他照单全收。况且,这样的事谁会去澄清?   云舒姐爱过卢箫学长吗?宋嫣和南如雪都很好奇,要求云舒继续说下去。可是云舒说,那只是沉淀在岁月里的一个镜头而已。何必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我们又不是娱记?   但没有人愿意就这样放过云舒。大家又发散思维,说到了著名的《廊桥遗梦》。廊桥之恋太令人遗憾了,那两个人一见如故,不,应该叫一见倾心,可是后来他们竟然分处两地,各自相思,直到死去才被人知晓这段情感。所以,云舒应该敞开心扉告诉大家,比如说,她对卢箫或别的什么哥哥大胆地说,某某,当年我爱过你,你知道吗?不然,她曾经有过的爱情岂不白白丢回给岁月了,连个响亮的水漂都没有。   云舒见状忙说自己没有胆子说那样的话。再说了,青春时节,真的假的,很难辨识的。或许自己当时也不过是在那一瞬间神经迷途了。   这样下去不得把人急死啊,脑子里灌了一堆悬念,宋嫣在群里急脾气发作。   不如大家今年就搞一场聚会吧?聚的时候可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当然更可以问情,淘爱情故事。三个女人最后在群里一致达成共识。她们没想到,这也正是骆芷兰之前想做的事。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当年的北方工大学子、滨河籍同乡中四位女生已完成了默契。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同乡会就将拉开帷幕。   后来的一天,骆芷兰把寻找情人节定制对象的任务布置下去之后闲来无事,终于有机会可以“爬楼”看大家在群里的发声了。于是她发现几个女同乡提到了卢箫这个名字。卢箫,她一看到这两个字,就莫名心跳紧张。那是个令她忧伤的名字,也是曾经给予她美好初恋的人的名字。他会出现吗?    第10章 匆匆那年   北方工大滨河县同乡会秘书长南如雪开始和宋嫣等谋划聚会了。时间定在农历腊月二十六的下午五点,地点就在滨河县一家临着海边的高级酒店。因为离约定时间只有不到两周时间,她们决定大造声势,快速把当年的同乡都找到。   其实,当年在工大,因为乡长吴曦明的积极主动,20几位同乡在1993年至1995年期间相谈甚欢,直到大家相继毕业。为此,这次聚会正是人心所向,所有的人都期待着聚会之日的到来。   等到骆芷兰知道消息的时候,各路人马已经陆续准备赴会了。   南如雪见多日潜水的骆芷兰终于现身,忙不迭地为她布置了任务:写一个通知,正儿八经地告诉大家聚会的相关事宜。而且要煽情点。   让一个记者充当鼓与呼的角色,自然是最恰当的了。南如雪这个秘书长还真是称职。   骆芷兰得令后,很快就草拟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通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匆匆一别二十年。   曾记否,二十年前求学工大,彼此交谊?   二十年后,翻开老照片,是不是觉得那一年太匆匆?   似乎还没来得及道一声珍重就各奔东西。   二十年不见,大家都好吗,幸福吗?   假如给你一个机会重逢,共叙匆匆那年,约吗?   如约,就请自带家属,在2016年2月4日下午5点到滨河国宾酒店会面,北方工大老乡与你不见不散。   通知一出,聚会的事就更加明朗化了。南如雪也制作了一个表格,上面写着各位同乡的手机号和工作单位,以及目前所在的城市。   由于离同乡会还有点时间,群里的同乡们表示怎么也要先培养培养感情,都这么多年不见了,说不定谁长成啥样了,别见了面两不相识生分起来,聚会就不好玩了。   南如雪说,这好办。于是翻出了几张当年的老照片。老照片多是在校园门口处照的,当中的同乡们虽是满脸青涩,但却男生英俊,女生漂亮。不由得又让大家回想起在北方工大的岁月。当年,到北方工大就读的学子来自五湖四海,南边有江苏、广东等地的,北边有北京、黑龙江的,西边有新疆、青海的,东边有辽宁的。由于工大的主营学科是矿业和建筑业,以及后来的经贸、电子信息等,所以女生相对较少,男生较多。而男多女少的校园里,男生又多来自西北和南方各地,故此,从辽宁的海边城市来这里就读的男生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优质的水资源,加之良好的气候条件,以及秀美的山川,把滨河县的男生打造得修长、俊美,自成一景。而来自同一地区的女生自然也不甘落后,她们多数拥有秀美的外貌。只是滨河县来的女生说起话来有些惊人,因为方言学得太扎实,说普通话对她们来说有些困难,一张嘴就是海蛎子味,多多少少对她们的形象有些影响。用北方工大其他地区学子的话说就是,辽东来的男女生身上有大海的味道。而辽东来的这些学子们则说,那是因为他们生活在大海边,心胸像大海一样宽广,自然也要有大海的特色。而且海明威正因为看见了大海,才写出了《老人与海》;海子因为看见了大海,写出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经典诗句。所以,大海,是一个孕育人杰的所在。   辽东学子也笑南方学子的语言是未经洗练过的半成品。比如,把男的,说成是蓝的,把女的,说成是吕的。还有,把湖南,说成是扶蓝。最经典的,是一位南方学子向他的导师汇报事务,他的本意是:我问了他,他说这件事不行。但由于地方音的影响,他说成了“我吻了他……”   当年,有关辽东学子的“海蛎子味儿”,和南方学子的“大舌头”的论战一直未曾休止。不过,在大家长久的交往中,南方同学多数都入乡随俗,将家乡口音适度收敛,变成改良的南方普通话。但是辽东学子却极少有人能够撇开地方音,去往普通话的大道。因为海蛎子味实在是一种顽固的方言,无论如何修饰,到最终往往是南辕北辙。   但是现如今,海蛎子味方言已然没有多少当地人能说得很地道了,年轻人都想口吐莲花,不想自己因为说这种方言而被看成是怪哉。并且,随着老一辈人逐渐离世,这种方言很有可能面临消失,就像南国的女书等文字正在逐渐消失一样。滨河方言作为胶东方言的一种,也应该被留存下来,好在后来有人专门收集整理了一下,出了一本书,详尽地记载了此方言的种种,也算是它的纪念了。   南如雪发的这些老照片,让大家思绪万千,有的感叹流光易逝,有的说自己的青年时代好像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还有的觉得那时候应该开始的爱情没有开始,太遗憾!   骆芷兰看着照片中年轻的大家,忧伤情绪泛上心头。是照片中的那个人勾起的。二十年来,她不敢看这些老照片,就是因为心里有一处痛点始终没有化开。尽管此时她已嫁作他人妇,尽管幸福的生活像一束温暖的阳光,每日抚触着她的身心,还是会在某个意外时节隐隐作痛。或许,那将是一团打不开的结?   于是她主动要求讲一个故事。可是宋嫣不许,她说芷兰女士,你有没有搞错,前些天你曾经说要讲小榆树林的故事的。小树林只开了个头,却又要讲另外一个故事。你们干新闻的都这样不靠谱吗?   骆芷兰只能发个憨笑的表情说,小榆树林另有隐情,不到时候是不可以讲的。而下面的这个故事,或许更有味道,先听了再说。   但愿这故事跟小树林有关。宋嫣说,你的小树林可把大家折磨惨了,天天都在盼着听下文呢。    第11章 那个学长是谁   也是二十年前,也是北方工大,主角也是我和同乡中的一员。骆芷兰的故事开始了。   那时节,是落花飞雨。骆芷兰正在寝室里和室友争论秦汉文化哪个更辉煌的时候,楼下忽然热闹起来。她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些1990级毕业生即将乘车离校了,送行的车就在她的宿舍楼下。   那位学长也在其中吗?骆芷兰急切地跑到车辆跟前,努力地踮起脚寻找着他的踪影。果然,在即将登车的人群中,她发现了他。   走上前去跟他说,她会想念他吗?还是继续躲在一旁的树荫下,眼看着他离去?骆芷兰有些踌躇。   正在这时,她看到一个女生走上前主动拥抱了那位学长,并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她想,或许,他们已经是伴侣了,此时是在约定未来的相见事宜。终究还是错过了。无论她怎样努力,他好像一直都生活在别处没有他顾过。难道这就是命运吗?命运没有想过要让她和他成为白首不分离的一对人儿?   她这样想着,就躲在车辆右侧的高大的红松树旁,松下的阴影把个瘦小无华的她彻底地淹没了。然后她看见他在车上向周围人挥手,他好像还拿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带着那抹惯常的、迷人的微笑上了车。车启动的片刻,她突然觉得心里抽痛,好像有什么永远地失去了。然后她就哭了。哭得天昏地暗。以至于回到宿舍的时候还在抽泣。   室友小圆问她为什么而哭?是看到树上的小鸟死掉了吗?此前骆芷兰曾经为一只小鸟被人打死躺在路边而落泪过。   她摇头。她说走了,从此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他了,世界这么大,再也没法遇见了。   小圆吓得不轻,她急中生智,把简漠白找到寝室里来。   简漠白来的时候恰是午饭时间。他站在寝室的地面中央,看着躲在上铺满脸忧伤的骆芷兰说,下来吧?   她不肯下来。推说不舒服。   于是简漠白就伸出手,拉着她的手说,你要是不下来,我就拉你下来。你在上铺,假如我这么一拉,你肯定会跌倒在我怀里。如果那样,就既成事实了,你不想跟我好都不行了。   简漠白爱开玩笑,她没有多想。可是他说的是对的,假如他拉她下来,她一定会坠入他的怀抱。她凭什么坠入他的怀抱?他们又没有相爱。   怕了简漠白,她从床上下来。简漠白便把外衣为她披上,说外边很凉的,别感冒了。小圆就在一旁笑,她说简哥,你是不是季节错位啊,现在可是大夏天,知了还在外边叫呢,它说,热啊热啊。   简漠白笑说,妹妹,你不懂,心里冷的时候,就算外边下火,也不会觉得热。   小圆又笑了,她说,如果是这样,希望你能把我们芷兰焐热了。   简漠白于是很认真地看看骆芷兰说,你愿意我来焐热你吗?   骆芷兰一转头看见简漠白半是认真半是戏说的表情说,不愿意。   简漠白故作窘状地一甩头说,哼!不愿意就不愿意,看你将来会不会哭着喊着来找我。   小圆在一旁笑得更开心了。那神情仿佛在看一对真正的情侣打情骂俏。小圆一直认为骆芷兰只有和简漠白在一起,才会有幸福。骆芷兰知道小圆喜欢简漠白,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同乡,她说不会下手夺爱,以免伤了姐妹感情。骆芷兰也曾经很大气地告诉她,没关系,你可以大胆地追求简漠白,他现在还不是我的什么人。但小圆坚持不去追他,她说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们会有故事。这一点骆芷兰不认可,她从来不认为简漠白会是自己的故事。不是他长得太帅,也不是他乃自己并不欣赏的暖男,更不是他从来不带自己出去玩,只是因为,她相信那个刚刚离去的学长是唯一懂自己的人。   那一天,简漠白带骆芷兰去吃了糖醋排骨。简漠白事实上并没有吃,他说自己要减肥,最终要瘦成一道闪电,好照亮她那行将灰暗的世界。她是含着泪在笑声里结束那顿午饭的。她觉得有简漠白的空气真好,快乐,轻松,没有任何压力。   然后简漠白送她回宿舍,他说自己下午还有课,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找他玩。   她许诺说一定会找他的,因为他令人快乐。当她需要把空气变得轻松的时候,自然会光临他的宿舍。   但事实上她没有光顾他的宿舍。他也没再主动找她。   第二学年的下半程,她看到简漠白挽着南如雪的手,漫步在雪后的校园甬路上。雪是那样洁白,像雪一样美好的南如雪,和英俊帅气的简漠白,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彼此相望着,欢笑着,一路掠过了所有的风景,包括站在阴影里的她。于是她突然感觉心里又丢失了些什么。   还是没有小树林!宋嫣听到这里有些郁闷,她打断骆芷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是在说你和简漠白没有开始的爱情?还是你和那位学长的没有开始的爱情?可是我看到的是,那位学长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吧?你这明明是暗恋!   骆芷兰说,我没有暗恋,我相信我和他是一见钟情,是两情相悦,声泣相投。   南如雪此时也发言了,她说回家要问问简漠白,当初为什么就放弃了芷兰?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吗?说到这里,她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骆芷兰说,你去问吧。我和简漠白是清白的。说着,她也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越发得令人深思了。宋嫣说,这里面可能不止你们说得那么简单,或许,简漠白表达了爱意,可是芷兰心里想着学长哥哥,没同意;或者,芷兰表达了对简漠白的爱情,但简漠白又觉得芷兰不是自己的菜。就在这个时候,高挑漂亮,还会做棉被的南如雪横插了一杠子,于是,新的故事开始了,旧的故事结束。一对恩爱夫妻携手走上了人生之旅。   云舒说,宋嫣的分析有道理,这个故事其实挺复杂,如果不是如雪横刀夺爱,就是芷兰始乱终弃,也有可能,简漠白老谋深算,普遍培养,重点选拔……如雪回去审问一下简漠白。   可是我郁闷了,宋嫣说,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爱简漠白的吗?直到今天还爱……她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她似乎才意识到,简漠白当下是南如雪的夫。   啊?这还有一个情况呢?云舒发了个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   而南如雪只是不断地发微笑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应对上面的故事,还是宋嫣突如其来的自白。   骆芷兰不知道在微信背后的南如雪有没有动容。但是她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只有把这个故事讲出来了,有关小树林的故事才能成立。这是铺垫,必须的。她的语文老师曾教导过,铺垫,是传统小说写作必须有的环节。而且,她也只有通过讲这样与真正的主题无关的故事,才可以排解眼下无法抑制的纷乱思绪。   但只有骆芷兰一个人知道,被她隐藏在故事深处的故事,确实跟简漠白无关。漠白在那个时节选择了如雪,很可能是因为骆芷兰当年太过清高。这是多年以后她悟出的道理,一个女孩过于清高,会像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令人不愿意靠近,虽然它也传递着美,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但生活毕竟是真实的。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在现实生活的打磨中最先找到方向。而女人则惯以梦想为依托,除非遇上敲碎那些虚无之梦的因素出现。即便三十岁四十岁也一样会幻想着遇上白马王子。所以,女人更愿意过精神生活,哪怕是活得很拮据;而男人则宁愿安居乐业,哪怕他的另一半实在差强人意也会将就。女人,不愿意将就。虽然,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最终都是在将就,只是在走向情感的这条路上,她们最初的梦都是清纯的,充满着鲜花与激情的,是和着乐声起步的浪漫之旅,哪怕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心中也会有白马王子。 第12章 春天里的约会   2016年的立春日是在春节前。民间有一种说法:立春日在春节前的年份,是寡妇年,不宜婚娶。但这个都无关紧要,滨河同乡们现在应该都嫁娶了,寡妇年云云就只是个与主题无关的话题。   南如雪和几个群里的活跃分子不小心就谈到了春天这个话题。继而又说到这次的同乡会。觉得这一次的相会,分明就是春天的约会。多少年前,曾经有个电视剧叫《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现在,分别二十年的大家,也将和春天有个约会。   美丽的春天的约会,你是多么令人向往啊。不知道接下来,真的相约在一起,过往的故事大家还会不会记得?那些流过的泪,痛过的伤口,像流云那样走过去的时光,还会不会投影在今天,成为新的泪,新的伤,和新的不能忘记的时光?   四十岁啊,我们就要相约了!   这天晚上,和以往一样,大家正守候在微信空间里,等待有人出来讲故事时,南如雪突然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有男有女。   在大家还没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照片是什么含义时,眼尖的骆芷兰发现照片中有一个侧影像极了二十年前的简漠白。只是这个像简漠白的男人头上略有谢顶,身材有些发福。于是她在群里发声说:看起来很眼熟啊。   难道是简漠白吗?宋嫣吃惊地说。   骆芷兰说,好像是,但二十年过去了,谁知道有没有认错呢?   于是大家要求发照片的南如雪现身解释一下。但她一直不出现。这时,建群以来极少发声的原野突然现身说,不错,那就是简漠白。   原野和简漠白当年经常一起出没在女生们的宿舍里,他们的熟悉程度自然是比女生们更深些,大家都信了。   可是宋嫣却连发了几个惊叹号。   她不断地在群里对南如雪说,真是我的偶像吗?南如雪,这些年为了毁掉我的偶像你都做了些什么?完了,今夜我将无眠,就因为你,南如雪,解释!为什么我的偶像变成了个大叔?   骆芷兰一边笑一边发信对她说:面对事实吧妹妹,二十年过去了,也许很多当年的帅哥都变成了大叔。而且,只要你继续朝着岁月的深处走,还将发现,一些帅哥慢慢地变成了难看的老头,就连我们,当年的这些美女们,也将满头银发,皱纹累累,变成老太太。   可是宋嫣似乎无法按捺情绪了,她说,凭什么?我们的美貌,我们的英俊,难道都得交给岁月这把刻刀胡乱地雕琢?她发狠说一定要快些见到当年的帅哥简漠白,不然,她今后的日子没法平静了。   不就是个帅哥的突变吗?偶像坍塌也不是什么非正常现象,因为时间是一直在朝前走的,衰老、肥胖、迟钝,乃至更多,原本就是岁月在此过程中给我们添置的印痕,何必如此激动?你这样会让帅哥过意不去的。骆芷兰忍着笑劝道。   不是吗?帅哥可能根本没想到因为岁月这把杀猪刀在自己的身上动了动,竟引起一位女士的心痛。   虽然之前宋嫣说过她曾经爱着简漠白,但那时,包括现在,大家都觉得她是在说笑。群里的气氛,也因为之前宋嫣说的“这些年你为了毁掉我的偶像,都做了什么”不断笑场。而宋嫣也唯恐天下不不乱,接连地质问南如雪:你还能不能还我英俊帅气的简漠白?你干吗要对他下手那样狠?是不是你自己变老变丑了,就怕我的偶像比你好看才如此狠毒?   她越是发问,大家越是笑得厉害,到后来,群里出现的都是大笑表情而无其他。   云舒笑了一会儿,也开始劝宋嫣看开点。她说,虽然你目前见到的帅哥似乎遭遇了基因突变,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一年年地在变,如果你一直参与他的时间进程,就不会感觉变化了。但问题是,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怀春吗?竟然忍看帅哥一天天衰变?   宋嫣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说,没有想到岁月会是这样残酷,看起来,她该讲故事了。   宋嫣也有故事吗?群里的人都沸腾了。因为二十年前的宋嫣是个天天和男孩玩在一起的开心人,她口若悬河,语速快如爆豆,只可惜没生在战国时代,不然,中国的古代史恐怕得重写,因为有可能出现一位女纵横家,她叫宋嫣。那时候,一旦谁的话题遇上了宋嫣,她就会密不透风地把这个话题拢在自家控制区域内,谁都别想抢上风头。这样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子,难道也曾经遇上了爱情?而且看起来真的和简漠白脱不开干系啊。   没等大家进一步追问,宋嫣的叙事已经开始了。   那时候,我刚来到北方工大,和谁都不熟。但我们的同乡会很是手眼通天,他们在我到来后的当天便找到了我。于是我成了有“组织”的人了。当天去找我的老乡中,就有帅哥简漠白。简当时神色略显忧郁。你们知道,我喜欢忧郁王子姜育恒的歌。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姜育恒唱的那些带着忧伤调子的情歌。   原野看到这里插了一句说,他的忧郁和你无关。因为老简当时被深刻地甩进了爱河的旋涡里,即使上岸了也暂时没法弄明白自己为啥出局了。   这里还有另外的故事?看起来情节比较曲折啊。云舒也插了一句。   与主题无关的话都暂停,宋嫣打断他们说。她的叙述就像其人的性情一样,决不怠慢而且顺流而下,让你不由得不跟着她的思绪走下去。   像情歌里的忧郁王子那样帅气又令人着迷的简漠白来了,和原野一起。原野喜欢打篮球,简漠白不太打,但有时也去凑手。于是,我就经常看他们打球,跟他们一起海阔天空。时间久了,我知道简漠白刚刚失恋,那个时候,他的天空是乌云密布,他应该很希望透一口新鲜空气。他也应该需要被谁来温暖一下苍凉的心。于是我就想到了乘虚而入这个词,中国人的造词真是太宽阔了,无论你遇上什么情形,都有那一个词可以囊括。但问题是,我是个实在人,从来没小人过,直到最后彻底地离开简漠白的视线,也不曾乘虚而入。   那时候,我经常看着简漠白那张忧郁而英俊的脸想,来吧,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如果你愿意,就请来到我的世界里,我会让你看到阳光,看到大海,还有春暖花开。可是简漠白好像屏蔽了我,他一直没有发现躲在背影里的我,满眼都是期许。即便我用尽一个女生应有的力度去敲击他,他也不曾知觉。   后来,他竟然选择了南如雪,我的心在哭泣。我开始和他作对。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反驳他。逼急了,他会问我,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你得罪了,你欠了我一世的情,因为我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竟然会视而不见。我这样想。但无论我怎样想,人生的命运已经把南如雪送到他身边了。我没有机会了。   其实我的故事里还有许多情节,但因为情节都太相似,我想不多说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快些见到帅哥。今夜我将无眠,如果南如雪不能告诉我,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毁坏了我的偶像,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当然,也不会放过自己。因为,为了弄懂简帅哥和我的缘分,我至今单身。   啊?宋嫣的故事显然令大家吃惊非小,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在爱情面前,在二十年前,70后们往往爱无能,因为各种原因。宋嫣错过了简漠白,或者说,简漠白错过了宋嫣,一定有着其内在的因素。说不清楚。而且无法劝慰。大家都知道,宋嫣虽是一直单身,并非她的生活里没有爱,而是她还没有打算接受那份跟随了她十几年的爱。大家也都知道,那个爱她的男人长得也非常帅,并且通情达理,懂得她内心的这番感受。但她只想了结二十年前的那段情。这次同乡会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关于宋嫣未嫁的谜底揭开了,可是那个大叔真的是简漠白?骆芷兰也期待答案,毕竟,她的小树林故事里有简漠白。虽然现在还不能说。   正当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南如雪出现了。她先是发了几个大笑的表情,然后解释说,她刚才在打球,所以发来的那张照片是球友的照片。   你是说,那个照片中的大叔不是简漠白?宋嫣看起来要喜极而泣了。她说,如果那个大叔真的是简漠白,我告诉你,南如雪,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南如雪笑说,放心吧,简漠白不是大叔,他现在的形象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一场虚惊!   宋嫣满足地表示,这个夜晚她可以继续安睡了。等待相聚,等待帅哥,未来的日子会很美好噢! 第13章 12   简漠白和南如雪是北方工大20位滨河籍同乡中唯一结成伴侣的。当年,简漠白英俊,南如雪美丽,才子佳人成就佳偶曾是同乡中的神话。但问题是,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呢?搜索当年的记忆,南如雪的粉丝那是以群分的,除了简漠白,还有更多优秀男孩也在追求者之列。南如雪何故偏偏喜欢简漠白?   于是,大家的故事又开始了。   骆芷兰回忆说,在校期间没太搞清两人“勾搭”在一起的证据。不过现在想想,其实蛛丝马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记得有一次,一群老乡到工大附近的一间酒馆聚餐。期间南如雪突然哭了。好像是当时和谁闹了别扭。还好有酒。酒是什么,一醉能解千愁。连诗人曹操都说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年轻貌美的妹子举起酒杯,左三杯右三杯,迅忽间就把自己先喝醉了。于是坐在那里毫不掩饰地哭。估计是前五百年的往事,后五百年的孽债都一股脑涌上心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简漠白和原野平素和南如雪、宋嫣走得很近,发现南如雪的异样,两个大男孩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轮翻地哄,时不时还开个玩笑。原野说,你别哭,从今往后,所有的男老乡都为你留胡子,我们组织“胡子帮”一起去揍那个欺负你的家伙!简漠白说,要武力解决问题还用你吗?我单枪匹马一准杀他个落花流水。还胡子帮!   但后来,帅哥简漠白似乎弄巧成拙了,南如雪哭得更厉害了,于是简漠白就搂住她的肩膀,拿纸巾给她擦眼泪,真是极尽温柔之能事。随后不久,简漠白的身旁就有了南如雪。校园的甬路上,也就多了一对恋人。   原来老公是哭来的?宋嫣觉得非常不服气,我也哭过,为什么我没有把简漠白哭到近前来?   南如雪见状解释说,自己其实也忘记当年为什么事而哭,但老公确实是哭来的。本来,简漠白和她之间也就是平素在一起玩玩,除此之外大家没有更多交流。但那次以后,简漠白曾多次去她的宿舍说笑话给她听,渐渐地就和他走得更近了。最后成了一家人。对待爱情一定要有手段。南如雪对宋嫣发了一个握拳的表情。   宋嫣遂发了一个火冒三丈的表情以示对抗。   对简漠白的幽默感骆芷兰是记忆深刻的。当年他第一次去她的宿舍玩时,因为和宿舍里的女生还不算太熟,他就主动向大家介绍自己说,自己的姓氏那是相当有渊源的。中华姓氏三百多,他的姓氏最特别,因为无论和什么词配,都别具一格。就连英国作家夏洛蒂·伯朗特都用了他的姓作为书名的一部分,《简·爱》嘛!就是爱越简单越纯洁的意思。骆芷兰的舍友们当时听到这里都面面相觑,接下来是爆发似的笑声。后来骆芷兰想到,简漠白的这个幽默小片段,与蔡明和郭达演的一个小品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小品里,蔡明说,小提琴协奏曲,就是小提琴要斜着演奏;大智若愚就是大致像条鱼。但大家的笑声并没有阻止简氏幽默的继续,他接着说,故此,这位英国作家笔下的罗切斯特先生和简小姐才爱得那么举世闻名。因为他一直没有笑,他自己说的却是些很好笑的句子,骆芷兰和舍友们越想越有趣,有的甚至还笑出了眼泪。   看到自己演出成功,简漠白又抖包袱说,如果将来自己有了儿子,就叫简便宜。这名字听起来多福气?无论到哪都能占着好处。不像有些人,姓贾,当了科长吧,叫贾科长。不叫他科长叫领导吧,还是个贾领导。上学了,人家的父母都可以称呼王妈妈,李爸爸之类的,她(他)却是贾妈妈,贾爸爸。还有那些姓付的,本来是个主任,叫起来却是付主任。永远扶不了正似的。骆芷兰的舍友中正好有一位姓贾的,这时候,大家便拍拍她的肩说,假妈妈,假领导……一时间传为佳话。   如果将来有了女儿,就叫简窗花。窗花那是中国传统文化,离现在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喜庆、祥和,以前年年春节大家都贴窗花。女孩会剪窗花,心灵手巧,我的女儿叫简窗花,是先入为主,不管会不会剪,反正叫了这个名字。多有文化?   简漠白的幽默就这样收尾了。但听者对他的好感却从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这也是岳可圆之所以爱上他的原因之一。   宋嫣听了骆芷兰说的这个故事,就问南如雪,你家是儿子还是女儿?   南如雪说,是儿子。   那么你儿子叫简便宜吗?   南如雪说,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听起来多不严肃,而且也太委琐了啊。但想想又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那我们今后给他再取个小名叫便宜吧。   唉,看起来,当年我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不能全当真啊。二十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宋嫣叹息。   那,简便宜现在多大了,有20岁吗?宋嫣问道。   是简墨,南如雪更正说,简墨现在正读高中。再说了,我们一共分别二十年,如果我家儿子现在是20岁,那么我跟简漠白是啥时怀上的他啊?   在校期间就有的呗。宋嫣坏笑道。并问道,你儿子叫简漠,没有白?这又有什么寓意吗?   南如雪说,我儿子的墨,是笔墨的墨,象征着被书香熏染。我家老简的漠,是沙漠的漠,取自大漠沙如雪。如雪,不就是白吗?   宋嫣作理解状说,噢,原来你们一家人的名字都是息息相通的,怪不得你和简漠白能够成为一家人。他叫大漠沙如雪,你就叫如雪。好像谢冰心和张恨水,绝!   我可没那么浪漫!南如雪说,就是机缘巧合而已!   后来话题不知为什么一转,大家又说起同乡中的大哥李咏絮,想起了在校期间参加的他的婚礼。   当时,简漠白和南如雪,宋嫣和乡长吴曦明,以及骆芷兰、原野等一群人参加了那场婚礼。大家都说当年的大哥人好瘦,学计算机的大哥只会计算数据、编程,却没有好好把自己的增肥指标算算,也没有把生活的程序编得完美些,以至于他结婚当日的饺子是世界上最难吃的饺子。而且大哥光顾着和嫂子迎宾了,傻小子娶媳妇忘乎所以,都没顾得上和大家说什么话。大家帮了忙,吃了饺子就走了。再以后甚至没有了大哥的消息,只知道他到当地的政府部门上班了。   时光飞逝啊,时光飞逝。不知道大哥李咏絮现在变成啥样了?还是那样先知先觉吗?还站在潮流的最前端吗?他家的饺子还是那样难吃吗?   没想到,大家刚讨论到这儿,就收到李咏絮发来的一条信息。内容是邀请大家使用一款社交软件。说这个软件可以让熟悉的人之间免费通话。可是没有人能弄明白那软件是个什么玩意。李咏絮急了,挨个给大家打电话,逐一地教授使用方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海蛎子味儿依然没改。看来他所在那座城市的魅力不大,二十年也没同化得了这个异乡人。唉,大哥的饺子现在难吃与否不晓得,杵在潮流前端这事,看来还是真真切切的。   其实关于李咏絮,骆芷兰也是有故事可讲的。当年,她初识李咏絮,知道他是同乡中唯一一个在读硕士研究生时,顿生敬意,见面的时候便流露出对他的尊重之意,并礼貌地与他交谈。当听说他学的是计算机时,她就更加敬佩了。那个时候,计算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外来物种”。至于互联网云云,更是没几个人了解。但李咏絮懂。他说,自己先后抓了几位同乡去学计算机,结果都偷偷跑掉了,问骆芷兰可否拜师,满足一下他为人师表的愿望?骆芷兰求之不得,立即叫了老师,很是认真地去学了一阵。就是因为这一次学习,让她知道,信息技术入侵当时代了。毕业后,她还曾利用所学解决了一段时间的温饱问题。   可是南如雪她们并不满足于骆芷兰的简要叙述,她们非要她交代,在跟着英俊帅气的咏絮大哥学计算机时,有没有一时迷失,只顾着看大哥,忘记划动鼠标,导致被大哥批评,然后大哥查出端倪,二人便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啊,有没有?不怎么发言的原野不知啥时候出现了。   骆芷兰于是便把原野当成救星,转移了目标:哥,对大哥我襟怀坦荡,但当年在你公司打工的时候,我曾经站在阴影里看过你的侧面,好帅!   噢?有故事啊,快讲!大家见状立即又起了哄。无奈,骆芷兰只能承认,自己道行太浅,转移目标不成,反而被推向了另一个故 第14章 近在眼前不相知   骆芷兰刚毕业那阵儿,父母对她的未来无能为力,希望她好运而已。但远处不许去,顶多可以去滨江市。就这样,她每天在街上转,希望有一只馅饼不小心砸到头上。   可是全天下的馅饼都仿佛掉光了,骆芷兰没遇上。   闲游了一个月之后,骆芷兰突然发现滨河县最宽的那条街道两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家电脑公司。因为之前向李咏絮学习过简单的电脑操作,她想,不如去深入学习一下。有了技能,或许找工作更容易。   就这样,闲得死去活来的骆芷兰走进了一家电脑公司。迎面看到的却是原野。   原野是这家电脑公司的老板。老乡见老乡,真的是两眼泪汪汪。骆芷兰也没客气,问原野可以留下来学电脑不?原野说,可以啊。   骆芷兰本就有些基础,学得很快,一个多月后,她一分钟打字速度是120个字,而且会操作所有办公软件,就连简单的电脑问题也可以独立解决了。因为是免费占用着原野的电脑学习,骆芷兰过意不去,闲着的时候就帮忙打字、复印和维修、刻光碟、教学员电脑操作。后来,公司里学员最多的时候,骆芷兰和另一个负责培训的员工把来学习的人员分成了三组,一组上午,一组下午,另一组晚上。中午为了多帮助原野赚点钱,她从不回家。附近有一间馅饼铺,专营各种风味的馅饼,她每天会去买两个聊作午餐。那时候,馅饼在她生命里就是最美的佳肴,无论是肉馅的还是素馅的,都别具风味。虽然当初没被馅饼砸到,馅饼的好,这时节她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有骆芷兰在的处所,空气是热烈的。她性格明亮、热情,对学员耐心、细质,讲课一针见血。她向陌生人宣传原野的电脑公司主营项目时,也常常是不着痕迹,让人向往,就连大字不识几个的来打印材料的人,后来也都成了她的学员。还有许多前来刻录婚庆光碟的人士、摄像师,也在她的动员下成了学员。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故事总是色彩纷呈。骆芷兰在电脑公司里遇上一位离婚男士。他少言寡语,却似乎很多情。有一天下午,大雨倾盆。他来了,是造假。就是将他所在建筑公司的一些人的身份证中不合要求的条目重置,再复印多次,直至看不到造假痕迹为止。   因为反复地接触复印件,他的手脏了,不小心又弄到了脸上。她觉得很有趣,就递过一条毛巾,让他自己去照镜子。他擦了脸,又洗了手。这时候,她已然坐下来为他打材料。于是,他在她背后站了几分钟,突然坐下来,手臂从她背后圈围过来,把一块口香糖递到了她唇边。她吓了一跳,慌忙接过来,之后就不再和他说话。她不是生气,她是被惊到了。   23岁的女孩,没有工作,爱情远去,家庭条件一般,相貌平平,她何德何能会得到这样一位事业与风度兼具的、男士的爱慕?但是她是多么高兴啊,那一天回家的路上,正好逢着路边的迎春花盛放。她闻着花香,想着他在下午那个时间里突然间的示好,忍不住心花怒放,以为自己的春天又要到来了。   可是没几天,她就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相亲了,是和一位离婚的女士。难道她搞错了吗?难道她感受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友好之意?   她很忧伤,倚在公司的门框上发呆。恰被从外边回来的原野看到了。原野问她:爱上他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原野急了:不早说?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但是原野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几天,她听说他要结婚了。一段刚刚萌芽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多年以后,她回滨河县看望父母的时候,邂逅了他。他已认不出知性而安逸的她,直到她叫了他的名字。他当时好像有些拘谨,但随即就稳住了自己,他说,还好吗?她说,很好。他又问:现在做什么?她说,做记者。然后两个人挥手道别。这之后的岁月,她断断续续听人家说,他当年对原野说,自己冷静之后,觉得还是不能选择她,因为她还是个纯洁的女孩,又是个大学生,自己配不上。   那么原野干什么去了?宋嫣听罢这个故事说,他为什么不让你一直在公司干下去?你应该很有能力支持他啊!   骆芷兰把一个偷笑的表情发到群里说,是我主动离开公司的,因为当时我命运不济,走到哪里,哪里就遇上坏事,因为我的霉运,曾经烧毁了原野的一个2000块钱的硬盘,还间接导致他损失一台联想电脑,加起来在当时价值10000多元。1万啊,搁现在就是几十万。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不逃跑,不得把原野的老本给蚀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时原野同学已然名草有主,我再待下去,只能做1000瓦的白炽灯。   噢,原来是这样,宋嫣不无遗憾地说,看来,我们这些老乡之间注定没有爱情。   谁说不是呢?云舒也感叹了。   但是我一点也不遗憾。骆芷兰说,因为原野先生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菜,所以他之前在公司遇美时,我是非常支持的。   其实,多年以后骆芷兰回乡的时候也曾见过原野。那时候,遍地是IT企业,有的电脑公司已然变成了网吧,专供游戏爱好者娱乐之用,单个个体就显得半死不拉活,朝阳态势已然退潮。原野躲在他的办公室里,眼睛盯着比原来的显示屏大了一倍的电脑屏幕,状似沉思。   那之后不久,原野就决定到别处开疆辟壤,终于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头,他回到了大学所学的专业“工民建”。或许原野天生就是发财的命,崛起于与建筑业毫不相干的IT业的他,竟然在几年时间里就发了财,从此腰杆粗壮,不再骑着自行车,打着大哥大,穿行于忙忙碌碌的小城人群中。   而且现在回头,骆芷兰觉得,原野走出IT业是对的。当年的电脑公司、网吧,而今已变成网咖。网咖何许物也?就是上网加喝茶之类的,变成了纯粹的休闲场所,与当年以技术为先导的电脑公司真是天壤之别。   原野你出来发表一下心声吧。宋嫣说。你看芷兰说了这么多。   原野于是发送了一个字:命。   确实是命,又是一个“我近在你眼前,你却视而不见”的鲜活事例。   但是原野欲成人之美却没成功,实在有些遗憾!云舒说。   没什么遗憾,南如雪说,芷兰现在的老公超帅。而且是位武警部队的军官。   的确,她就是为了等待老公,才忍心错过了原野,错过了一切来到眼前的人。宋嫣说。   说到底还是命。原野回复说。   原野同学也收获不小,人家找到了一位好娘子,是个公务员呢。骆芷兰说。   原野现在的驻扎地是山东,妻子也随着到山东安家。说起来,骆芷兰至少有10年没有见到他了。   他到蓬莱岛修仙去了吗?云舒问道。   宋嫣说,他才没那么清逸出尘,这家伙知道山东地方隐蔽,去那边生了二胎,没想到第二胎是对龙凤胎。就这样,人家只有一个孩子,他造了仨。所以,每逢夜深人静,这家伙就躲在被窝里偷笑。想啊,在人人都只生一个娃的时代,他竟然一下子生了仨,这该是多么有福的一件事? 第15章 卢箫近在咫尺   农历腊月二十五这天轮到骆芷兰值夜班。   夜班工作是非常枯燥的。七点半到岗后,值班人员需要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审阅当晚的报纸大样。   当天的本地稿件较多,有个别稿件语言不够精练,个中词汇使用不规范。骆芷兰边修改稿件边想,今天或许没空听群里的乡亲们讲故事了。而明天就是大家相聚的日子了,后天中午自己就要乘火车去婆婆家。二十年不见,一旦有机会见了,却是如此匆匆。   22点半,骆芷兰终于审阅完一批版面,可以暂得休息了。   手机微信已经满屏。她好不容易打开了同乡群,发现卢箫刚刚发出了一条信息:哪位明天跟我一起从滨江市出发?   骆芷兰一边喝着茶,一边顺手就跟上一句:我跟你一起出发。   卢箫说,那么,明天电话联系。   约好了一起出发,骆芷兰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要知道,自己即将约会同行的人可是卢箫啊。都怪自己,当时手慢一点,好好考虑一下,不就免去了此时的紧张情绪?可是,已然约了,硬着头皮也要见的。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岁月他还记得吗?再相逢,他还会不会保有当年的情感?如果他已然忘记了自己怎么办?他还像当年那样英挺帅气吗?两个人相见会不会尴尬?还有,如果两个人相见后都认不出来了会怎样?   她想了很多,直想得头脑都有些昏涨了。接下来的审稿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那些稿件多是些可靠的素材,只要留心把握一下政治关就可以了。不然,她真的要担心是否出新闻事故了。新闻工作,从一开始就是个容易出成绩更容易出问题的行当。业内人士都懂这个。所以,她的领导们,无论退休的还是在岗的,都曾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词句来形容这份工作。   看了一会儿版样,见没有什么问题了,骆芷兰再度陷入有关卢箫的思绪中。卢箫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群的呢?她丝毫不知情。这些日子,她忙着看大家的故事,忙着为自己的工作打基础,似乎忽略了很多细节。要不,爬楼看看吧。想到这里,她打开微信,目光在群里逡巡。这才发现,卢箫是当日上午进入群里的,那时候她应该正在开会。针对如何用融合发展理念做好下一阶段活动策划的问题,她和部里的80后、90后说得热火朝天。面对未来,他们有兴奋,也有迷惘。不知道融合发展究竟会为报业带来什么样的春天。当然,只要是春天就好。   她注意到,卢箫上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发红包,而且出手大方,动辄上百元,抢红包抢到心跳过速的女同乡们都说,爱死卢箫了,怪不得是男神,就是神!自从在同乡群抢过大包以后,就不屑于去其他的同学群、蓝颜群、红颜群抢那些以个位数为单位的红包了,丢人!   职业习惯让骆芷兰边看边分析,她觉得卢箫现在应该是富人了。看来,这些年他过得也不错。这倒令她不由得失落起来。她很希望的情况是,眼前最好出现一个落魄的卢箫,当他们见面时,她才可以用极尽高傲的态度,暗示他失去自己是个错误。而今,好像不大可能邂逅一个落魄的卢箫,那么,她是不是就没办法传递同样的信息呢?   骆芷兰当然知道,她已然没必要去提示卢箫,失去她是他的损失。可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期待他给自己一个说法。她无法忘记那个不明不白就终结了的初恋。   23点多的时候,夜班工作结束了,骆芷兰搭同事的车回家。路上,她看到同乡微信群里依然热闹。明天就要相见了,大家在做各种猜测。之前群里闹过简漠白变大叔的乌龙,最后虽经澄清大叔不是简漠白,但宋嫣依然惴惴,一门心思就等着见帅哥,只有见了真人,她说才敢放下心来。她甚至在群里嚷着说,一定要和帅哥好好攀谈,好好拥抱。和其他同乡也是该报仇的报仇,该谢恩的谢恩。   这个夜晚骆芷兰无法入睡。她不明白徜徉在京深线上的卢箫何故会从滨江市出发。难道他有意来邀自己同行?好像不是。他并没有私信自己。那么就是他有别的事,途经滨江市。或许就是这样的。   夜晚不知道是怎样过去的。早晨很快到来了。她早早就来到报社,将当天要发的稿件一一审过、发送。然后她突然觉得应该问问卢箫两个人怎样赶赴滨河市。于是私信他说,哥哥,我们是乘车前往,还是搭你的车去?   卢箫很快回应说,当然是开车去。出发时间定在下午三点。   一旦认不出来怎么办?她问。是不是到一个指定的地点,约定一个信号,或别的什么方式?   他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说,左手白手套吧。   她也笑了,心想,这年代还有谁会戴白手套。但白手套的时代她是有印象的。这是70后们共同的回忆,换了新新人类,根本就不会懂。那湮没在历史中的白手套是用白色棉线织的,当年很多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士都戴过,即使在家里搬运蜂窝煤也会用上它。噢,白手套,那个曾经和平房、火炕、煤烟、工作服联系在一起的时代性标志物,真的已经远了。   要不就到火车站的□□雕像下集合,容易辨认。骆芷兰说。   约定好了,她就在群里说,春天的约会即将发端,她要先和男神卢箫哥哥约会了。希望大家不要嫉妒。宋嫣和南如雪立即回应说,实在是太嫉妒。而且有些不放心,怕男神哥哥被芷兰你私自享用了。   她笑说,你们以为我是白骨精啊,再说了,卢箫哥哥也不是唐长老(是唐长老当年怎么会对自己有情?)。   南如雪说,不怕你是白骨精,就怕你是女儿国国王。娇滴滴、脆生生一声御弟哥哥,卢箫这个唐长老没准就浑身酥麻,连取经的事都忘了,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就过上了另类的幸福生活。   宋嫣也说,卢箫哥哥这些年下来,一定更有范儿,妖精们见了都会动心。你也可能不是白骨精,也可能不是女儿国国主,但或许是老鼠精、琵琶精呢?   不会的,我是最令人放心的。说罢这句话,骆芷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因为她真的应该是最不令人放心的人。可惜她们在校期间都不太了解那个故事的发端和结局,不然,这次的同行肯定会被叫停。至少也会有一个人冲到滨江市来,打破她和卢箫的二人行。   想到这些,她玩兴大起,在群里“爱它”卢箫说,哥哥,他们不放心我去接你。   卢箫没有回应。这家伙看起来已是个资深道学家了。在群里说话时,每每遇上敏感的话题,他都“假寐”,或故意“潜水”。骆芷兰记得自己的一位怀才不遇而离职的领导说过,有些人到一定程度就是人精了,精到一定程度就是奸。奸到一定程度就是大奸。大奸唱白脸,是现实版的曹操。当然,曹操好冤,正史上的他是极富雄才伟略的人物,但文艺作品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英雄变成了奸雄。所以说,舆论有时候是洪水猛兽,可以载浮载沉。从这点来看,卢箫避其锋芒也不算错,至少大家不晓得他的所想。   云舒见大家对骆芷兰与卢箫同行有异议,忙主持公道说,其实她很放心骆芷兰去接男神。很显然,芷兰年轻时候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咱们一心想着“鸿鹄将至”,群里也只有她一个女生从未和男神有过故事。哪怕一起散步的情节都没发现过。   骆芷兰苦笑,心想,事实和真相永远都是有差距的。前者摆在眼前,后者却隐藏较深。我和卢箫何曾没有散步过?我们曾肩并着肩把光阴洒落在校园的几乎所有的角落里好不好?而且天上的星月都是见证。但那都是往事了,现在,除了她的内心还在隐隐为那故事的结局抽痛,恐怕也不会有人在意了,包括卢箫本人。人生好像就是这样,遗忘,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事,但有些人惯爱遗忘。卢箫看起来已经遗忘了。因为他竟然还从未主动私信过自己。或许,他并不觉得跟自己有过爱情。那一年的爱情应该是她一个人的爱情,也是她第一次长在心灵上的爱情。她不知道他从心灵上挖掉她的爱情时,曾否痛过。总之她痛了。只是不知道他何故推开了自己,又在毕业离校前和那个女生窃窃私语。难道他曾经打算牵了另一个人的手,所以谢绝了自己?但问题是,那个女生当时已然名花有主。乱,实在是有些乱。   她想起了歌手辛晓琪唱的那首《领悟》:“……啊,多么痛的领悟……”当她领悟这些的时候,总觉得爱情如戏,人生如梦。就没有一种真情是能靠得住的。即便后来她遇上了更帅气的老公也依然不能释怀,以至于她心灵的那个隐秘的角落里,总有一块伤疤不能完全愈合。   中午的时候,骆芷兰把儿子从托管学校带到了报社,嘱咐他等待爸爸来接,然后她坐在屋子里读书,一方面等待时间指向3点,一方面平复自己一直都不太平静的心。可是那书里面的内容却一直镶嵌在它的页张里,无论她怎样一字一句地阅读,都似乎进入不了大脑。书的名字叫《不翼而飞》,是无臂作家赵永泽的。   赵氏的行文充满了卡夫卡等国外名家的诙谐幽默,也充满了诗意。这部书刚出来的时候,她曾经作为一个“粉丝”,在微信上跟赵永泽有过交流,她说你这部书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在同类作品中,它是翘楚。赵似乎有些意外,他说书出来以后,很多人声称读不懂,说他写得晦涩。她说,如果他们读不懂,一者证明他们不了解你,二者证明他们不了解你的文字。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看到你文字背后的光彩。你懂吗,是光彩。它是你内心世界经过这么多年磨砺而生发出来的一种东西,不是懂你的人看不透。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能懂一个作家的人了。可是今天她忽然觉得从前的话都是假的,不负责任的。她分明看不懂赵永泽了。不懂他为什么要描述主角留恋于去手术间眺望被截掉的双臂,为什么他会有“口书”到用“脚书”的进化过程。人生好像也可以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干吗非要强制自己去扭转事实?   正当她心烦意乱地读着赵永泽,想着这个特别的男人做的那些特别的事,以及泛滥着特别的思想的时候,电话响了。竟然是卢箫。   原来卢箫想把出发时间提前。   她没有想太多就说,那么,你来报社找我吧。   她真的是没有太多思考这件事的流程,他们接下来的里程是从□□青铜雕塑旁边的马路开始的。其实,她完全可以从报社先出发,到雕像的下边站好,像个过去时代的标志性人物那样,左手戴一只白手套,冲远远奔过来的卢箫挥手说,嘿!在这里呢!于是,他或许会猛地一抬头,发现伟人像之下,一个几乎和从前一样娇小的身影,在春寒料峭中傻傻地挥着手臂。然后他们很高兴地相见了。可能没有太多的寒暄,但至少会有好久不见之类老套但又兴奋的话题。当然也许还会有心灵的悸动。他会在她不经意的片刻,看她有否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割去了旧有的风采,她也会在他一转身的片刻,看他是否还像当年那样玉树临风。总之如果他们在□□像下面相见,浪漫情节或会多一点。但可惜的是,浪漫时节已过去,他们都习惯了用现实方式去表情达意了。   所以她让人家绕路来到报社楼下。   好几个人看到她在楼下踱步的样子问她:你现在就下班吗?有些不像啊。   是有些不像。这些年,她兢兢业业,从不偷懒,连年假都放弃过多次。虽然,这些年她变得有些小资,经常会偷偷在上班时间溜出去逛街,买最时尚的衣妆优化自己。可是都这么大年纪了,都赚这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吝惜手里的钱和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也在最近几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围观的。尽管她不知道别人围观她什么,开始甚至还自以为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漂亮了。直到有一天老公卓然彻底浇灭了她对自己的强大自信,她才知道,女人年纪变大,尤其是人生四十的时候,是不可能变漂亮的。所谓的更加受人注目,不过是因为思想沉淀在心里的年份太久,像酒香一样喷簿而出,弥漫了她的外在气质而已。因此她仍然不敢号称美女。   她总是这样,即便站在一棵枯槁的树木之下,也会脑子里思绪万千。老公卓然每每见她这样,都会问:你在思索人生吗?是,又不是。于是她总是对老公笑笑说,我在想,你是从月球来的,还是火星?假如是火星,你的构成物质是什么?石灰吗?不然为什么会像于谦在诗里写的那样“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卓然一直不肯融入现实环境,总是保持着清醒和公平公正的对人对事态度,并且认为自己是唯一清醒的人,纯粹的人。因此被部队战友们视为怪哉。   但是很快,她一个人的踱步就结束了。一辆商务车停在面前。上面走下来一位中年男士。他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就像传说中的背包客那样,他穿着轻便的鞋子,短衣装。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似乎无形中压制了他属于旅者的风尘仆仆。似曾相识却又好像不相识。她有一瞬间的陌生感。但他的自我介绍还是让她找回了些记忆。是的,这是卢箫。她曾经用半年多的时间爱着,又用十数年的时间来怨恨和思念的人。可是那积压了快二十年的思念为什么现在没有像岩浆一样从心底喷涌,变成炽热的怨恼,或热烈的拥抱,亲切的问候之类,反而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们先上去坐坐?   他说,不去了。我们直接过去吧。   于是就上了车。于是就一路兼程,奔向目的地。   他们也交流着,但这些交流显得那样平淡无奇,仿佛他们不过是曾经认识而已。通过这样的交流,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漂,像她所知道的那样,京深线是他的家。一会儿在京,一会儿在深。一会儿在中间的城市游荡。因为他所在的国企需要他这样做。她还通过谈话发现,毕业前那个和他私语的女生和他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只是当时她要他帮忙给父亲捎一件物品而已。何况,她是南如雪,简漠白的妻子。这件事在当年她就该想明白的,只可惜当时年纪小,一块浮云就遮蔽了她的判断力。   毕业的前几年,卢箫一直在开创自己的事业。他感叹说,现在看来,要想立足这个世界,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只是当初年轻,经验少,遇上新世界就迷惘了。不过总算突破了迷惘,实现了自我价值。她表示赞同,因为她所经历的曲折也很多。甚至于现在,她也还在经历曲折,只不过是形而上了些,是事业上升期必经的曲折而已。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远两个人的间距。她觉得有些沮丧,为什么不是相见欢?但其实也很激动,只是不像幻想中那么热烈,那么激荡心灵。或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 第16章 乌龙成真      下午4点多,参加聚会的同乡们相继到齐了。有的携妻子到场,有的带着丈夫。有的独往。但都是北方工大的毕业生。只有南如雪没到。见此情形,骆芷兰突然就有了开玩笑的兴致,她走到南如雪的老公简漠白面前,挽起他的胳膊说,简先生,你太太没来,我来替她一会儿行不?   骆芷兰刚到酒店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简漠白。只是当时着实吓了她一跳。眼前这位壮汉虽然风度翩翩,但怎么看都有些陌生。后来,她绕到他的正面又观察了片刻,才发现,虽然脸大了一圈,身材也壮了一圈,这个人依稀还是当年的简漠白。   简漠白正在忙着跟别的老乡寒暄,见有美女过来,还挽了自己的胳膊,就晃动着有些肥胖的身躯说,啊,是你啊,好啊好啊。显然有些心虚的应承,他大概是已经忘了她是谁了吧?骆芷兰笑了,放开了他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简漠白好像忽地认出她了,点指着她说,芷兰!是啊,好久不见,非常想念。   骆芷兰再看看他说,中间其实还是见过的。你结婚,还有……说到这里她神秘地笑了。   你别笑,赶紧说还有什么时候见过?简漠白说。   这个现在不能说,骆芷兰说,是个重头戏,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南如雪去哪了?回家打扮吗?她不需要打扮也俏脸含春的,你让她快些来吧。   简漠白说,南如雪所在的部门当日下午去处理农民工工资问题。由于这个单位是个“有腿”的事业单位,故此还存在一些老旧的事务没处理完,涉及工程的事自然就少不了。近几年,农民工的工资拖欠得相对少些。各级部门都在努力地维护劳动者的利益,不给无良开发商、包工头可乘之机。但依然会有漏网之鱼。   南如雪当年学的是土木工程,原本是负责技术指导的,但这些年却干起了管理,甚至做起了财会工作。这倒令大家啼笑不已。   唉,我们大学时学的专业,真的只变成了一个幌子。就连我自己,一个理工科毕业生,不也干起了政府部门的工作?简漠白讪笑说。   简漠白的改行确实是跨越幅度较大的。当年,学技术的他,曾经打算眼睛一闭,脚一跺就下矿井去奋斗几十年,然后顶着煤黑子的称呼回到陆地上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是有一次,当他兴高采烈地穿着工装跟随大家下矿井实习时,却发现那个国营矿场的矿藏已然荒芜了。在那个地上骄阳似火,地下漆黑一片的时刻,简漠白的心在下沉。尤其行进到地下500米左右,灯因故突然灭掉的时候,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担心瓦丝爆炸,担心自己会缺氧。   70后都有他们的40后或50后父母的一心为公的壮怀激烈,也有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高尚情操。但生命为大。穿着工装依然帅气逼人的简漠白在那次之后下定决心,要远离自己的专业,至少远离矿区。可是远离谈何容易?毕业后回乡,他曾经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在社会上与各类人等厮混,以期争得一方自己的天地。可惜的是,现实与他的理想竟是南辕北辙。无奈,从毕业第三年起,他就备考公务员,考了三次终于成功“晋级”,成为一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结束了漫无目的的打工生涯。一开始的时候,他在单位那个没有硝烟的氛围里拼杀,经常累到“三月不识肉味儿”,直至他终于懂得了“游戏规则”。肥胖,就是懂得规则后的代价。   简漠白说到这里,告诉大家,南如雪刚才发过微信,说工人情绪比较激动,很可能参加聚会的时间不能确定,所以要大家替她多吃些。当然,酒还是少喝点好。不是因为酒太贵了,而是身体在四十岁的时候,比酒香重要得多。她还要大家拍些聚会的场面发到微信群里。   秘书长不在场,简漠白这个默认秘书长助理就主动要求替南如雪张罗一应事宜。于是他叫了乡长和骆芷兰,宋嫣等六个人,预备浩浩荡荡来到一楼点餐。但叫到宋嫣的时候,对方没有吱声,而且表情有些凝滞。骆芷兰看到了,这才想起,宋嫣或许是见了简漠白,重新陷入蓝衫大叔的噩梦,因此不开心。于是拉起她说,走吧!宋嫣这才蔫蔫地跟了上来。   乡长人在古都咸阳待久了,说话有些咸阳味道,轻轻地,有些俏的那种:再来点小菜。他说。滨河县的人说“点”和“菜”的时候是有儿化音的。而且菜字要使劲下沉着说。但他却把菜字说得音长不足,音高音调音准全变了味道。   依然操着标准的滨河县普通话的简漠白生气地说,我最烦那些叛徒了,说话哼哼叽叽的。骆芷兰在一旁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乡长没在乎简漠白的揶揄,他在观察宋嫣的表情,后者有些精神恍惚。于是他偷偷告诉骆芷兰,宋嫣来得比大家都早,而且怕找不到地方,她硬要简漠白亲自到车站迎接自己。据说简漠白也想派出一哨人马,敲上锣打上鼓来着,只是由于时间紧、任务急,只好自己亲自出马了。两个人一起来到酒店的时候,他看到宋嫣和简漠白两个人相顾无言,虽然没有泪千行,但似乎各怀心腹事。   见自己的话没有对乡长造成“致命”伤害,简漠白自己也笑了说,想不到一别二十年,乡长的胸怀更宽广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嫣听到这里,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她对着简漠白爆豆似地发话说,你不是也挺过分的吗?原来的你是这个样子吗?你把我当初热爱的形象丢给谁了?难道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南如雪,就可以不注重形象了吗?   宋嫣发泄完情绪,也不等简漠白反映,就开始倾诉起她来到这间酒店,见到简漠白后的复杂心情。她说,第一眼看到简漠白,死的心都有了。想不到岁月如此狠毒,把她一个玉树临风的偶像变成了这样。说到这里,她还无限伤感地看了看简漠白。简漠白倒不以为然,他说,时间都跑那么远了,你还想要我如何保持当年的形象?再说了,我现在的形象有什么不好吗?不好吗?   骆芷兰见此情形,忙过来打圆场说,简漠白虽然体重增加了些,脸大了点,头发少了些,但潇洒之风犹在啊。   简漠白听骆芷兰前半句说得都较贴切,忙点头称是,可后来听她说到头发,就有些挂不住了似地摸了摸顶上有些稀疏的头发说,我说好了啊,今天谁也不许再谈发型问题。   宋嫣说,我接着倾诉啊,你说吧,他发型变稀疏了就稀疏呗,怎么体重也增加了呢?南如雪都给他喂了什么呀?强大饲料吗?   停,停!简漠白说,我不是说过了嘛,谁也不许讨论发型,再说了,我体重才增加了50斤。50斤啊!他伸手冲大家比划了一下,满脸的真诚。   看到这里,骆芷兰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她仿佛回到了当年,重新来到那个叫简漠白的幽默男生面前。她想起了那一次因为卢箫毕业,她难过得躲在宿舍里不肯吃饭,他来找自己去食堂请吃饭的情景。多么难忘的情节啊。而今,他已然是位中年壮汉了。而自己,虽说还保有着文艺女青年的形骸,内心却也是几历沧桑了。想到这里,笑中竟然有了泪的成分。   那么,咱们换一种说法来讨论问题可以吗?比如说发福?吴曦明看着简漠白那明显有些发福的身材说。   简漠白看看众人,觉得除个别人,大家都有些发福吧,便说,共性问题就随意吧。   点餐结束,大家回到餐厅落座。宋嫣又不发声了。恰好原野来时带了些洗好的草莓,她就很认真地吃起草莓。今天的宋嫣很美,她的发型着意做过,看起来优雅而富有风韵。云舒夸她有风韵的时候,她还很是自豪地摆了个造型说,女人四十真好,美也不说美,而说风韵。但话又说回来,风韵一词被用在身上了,证明该女子是老了。徐娘半老,一般都是形容这时期的女人。   骆芷兰知道宋嫣情绪低落的主要原因就是简漠白变成了大叔,而此前南如雪糊弄她说简漠白依如往昔的话,也被戳破了西洋镜。于是恶作剧地对简漠白叫起“大叔”。宋嫣气闷,说骆芷兰没有同情心。   简漠白也故作生气地看了看骆芷兰说,本大叔今天概不谈往事。然后他再次向大家说,说好了啊,这次谁也不许谈发型的问题。重要的问题要说三遍,重要的问题要说三遍。重要的问题要说三遍。   众人看着他明亮的脑门,纷纷点头说,好好好,不说发型。可是说话过程中,还是有人不小心说到了头发。简漠白就转过去用他有神的眼睛仇视着对方。   宋嫣看着简漠白一如既往地幽默着,再一次忍不住插话说,唉,我的心哪,我的心都碎了。你们真的不知道,我今天的心情简直是从天上到地下。来之前兴冲冲地。来之后,一见简漠白,竟然就真的是那天南如雪发来的图片上的大叔,我差点就背过气去。   知道情形的同乡不由得相视而笑。但岁月本来就是一把刀,要么塑好一个人,要么塑坏一个人。难道因为简漠白同学头发开始荒芜,爱就消失了吗?当然不会。大叔也有大叔的光彩。而且大叔的精神世界之美更胜往昔。   但是宋嫣说,我还是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才行。 第17章 小树林没故事   很快,在南如雪暂时缺席的情况下,由简漠白主持,大哥李咏絮开杯,宴席开始了。   李咏絮说,二十年不见,大家应该彼此通报一下近况啥的,不然这么久的时间都不知道大家干什么了。   众人说,干坏事的就不要说了。虽然大家也都不介意,会像家人一样原谅做错事的孩子,但毕竟那些事不是正能量,别冲了今天的主题。   说笑归说笑,大家还是很老实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李咏絮被推荐为首席发言人。他清清嗓子,换了好几种语气语调,最终找准了一种才正式发言说,自己这些年其实就是过着不好也不坏的日子,只是年龄长了,觉得岁月也跟着变苍老了。以往没想到过如何消遣生活的问题,整天就是工作,人忙心也忙,现在,他觉得得想法让自己过得快乐些了。   宋嫣说,自己的人生和大家有所不同,一直是在等待与简漠白的重逢中度过的,所以至今未婚。当大家都做了爷爷奶奶的时候,千万别羡慕自己刚做了新娘。   你这还有机会谈情呢,好啊,好啊,太好了。不羡慕也得羡慕,我们大家都没有机会了,至少是不敢有机会了。李咏絮笑说。   简漠白惊异地看看宋嫣说:你说的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吗?我怎么没听说你当年爱着我?   宋嫣听罢此话立即作哭泣状说,大哥,拜托,你能不能长点心啊,我心里装了你二十年,你老人家竟然毫不知情!   简漠白似乎真的不了解宋嫣对自己曾经有过的期许,但他知道自己形象改变,已然惹恼了这位女士,故此决定马上三缄其口,以防新账旧账一起被清算。   座上各位同乡也不以此为意,特别是那些没有爬楼看大家在微信里讲故事的同乡,更加以为宋嫣是在和简漠白开玩笑,没有人去追究事情的原委,很轻易就放过了这个本可以大放光彩,到处都是新闻点的故事。   轮到骆芷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了,这几天,大家在微信群里讲故事,把那些陈年老事都挖得差不多了。在她沉吟的时候,有几位男士忍不住说,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小树林的故事。这事吊了我们好多天的胃口,该是时候揭秘了吧?   噢,小树林,她抛砖引玉用的小树林。骆芷兰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想法了。   小树林,是1996年秋天,滨河县城西的一处路边风景。   那时节,骆芷兰刚刚从滨江市回来。打工三个月,所在企业被查封,老总卷款逃跑,工资一分也没有拿到。因此,心情不太晴朗,踽踽地在街上闲游,连身边经过的人都懒得看一眼。   踱到城西的时候,她遇上了一片榆树林。几场秋雨过后,这片小树林显得有些萧索,叶子黄的黄,落的落,剩下的稀少的绿叶实在有些撑不起它们昔日的繁华。好在还有满地榆树叶,踩上去软软的,令人多少有些怀念故去的春光与夏日。而且,由于年深日久,这片林子里的榆树长得都较高,阳光照射下的午后,它们投下的阴影也很可观。人在树丛中的时候,会有一种行进在音乐旋律中的错觉。也许是顺序的1,2,3,也许是倒序的3,2,1,也许是重奏。树木的影子有时会在眼前横过,于是就有一种被阴影捕捉又被释放的感觉,这种感觉使骆芷兰暂时忘却了心里的不快。此时,阔别一年多的简漠白也行进在这片小树林中,只是二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向左走的她此时思绪纷乱,眼神空茫;而向右走的他胸中也有万千思绪,因而神色凝重。   相遇的那一刻,空茫的她和凝重的他只是相顾一笑,便匆匆别过。   可是别过之后,骆芷兰却蓦地发觉,从身边刚刚掠过的那个人,曾经是自己在大学里的朋友,她本应和他好好说说话的。于是她站住了,想叫他。可惜的是,他的脚步太过快捷,身影已然变得不可片刻触及。她很遗憾,担心以后大家都开始忙着寻路,将来会天南海北,无法相见。可是他们却偏偏错过了这次的相遇,竟然只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一个空洞的笑容就离开了。   多年以后,骆芷兰安定下来的时候,时常会想起这次的相遇,还有那片行将凋敝的小树林。因为自从相遇在小树林之后,她就真的没再遇见简漠白。估计简漠白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两个人从此后就成了各自的空气,似乎要消散在无形中了。   就是这样的一件事。骆芷兰对在座的20位同乡说,其实没有太实质性的内容,只是我无法忘怀而已。   就只是这样吗?难道就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情节,比如,老简在小树林里遇上你的时候,恰是他心潮澎湃的时候,他或许会对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吧?一直没有发声的同乡刘歆忍不住提问。   真的没有什么。骆芷兰说,只是偶尔相遇,只是没有说一句话就分别了。   大家都觉得不甘心,为什么这么诗意的小树林里,竟然没有发生有滋有味的故事。   简漠白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骆芷兰,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小树林吗?你在那里遇见的确定是我,而不是某个辜负了你情感的坏蛋?   骆芷兰点点头说,确定是你,不会错的。那时的你头发没有这么稀疏。   说过今晚不提头型的问题,他说,你继续说小树林,难道我真的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骆芷兰说,没有。   简漠白说,不行,我要调查这片小树林,一定要把过去的影子抓回来,因为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当年和我关系那么好的女孩?   骆芷兰见惹了麻烦,忙说,我是开玩笑的。当时或许你正在赶着去做一个紧急的事,而我,因为心情不好,也没有想得太多,所以就错过了。而且,我又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公主什么的,错过了也就错过了,没什么紧要吧。   但是简漠白不依不饶,非要大家帮他见证,要在未来的日子里,把那个小树林掘地三尺,找出当年的印记。他还特地叮嘱学土木工程的刘歆说,去,把你所了解的滨河县所有的地标性建筑都查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那片小树林!   骆芷兰忍不住笑了,她说,也许那片小树林早就牺牲在城市改造的大潮中,成为一幢楼房的地基了。况且,当年我也没想过要在那里埋下一个写有“简漠白与骆芷兰相遇处”字样的标志牌,所以肯定是找不到了。   简漠白说,如果是那样,就从那幢楼房的地气里寻找当年的味道。   骆芷兰无奈地说,好吧,我等待结论。但地气里的气体大多是氡气,有毒,是放射性物质释放出来的,小心中毒。   我都被你冤枉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还在乎中毒吗?气节很重要,我一定得弄明白小树林的前前后后。简漠白说。 第18章 往事忽如烟      小树林的故事竟然演变成了这样一种态势,并且大有冤案的意思,这倒令大家始料未及。而简漠白又是这样地重视有关小树林的经历,不由得令大家想起之前骆芷兰说过的另外一个与简漠白有关的故事。   说,那一年的五一,简漠白想回家。骆芷兰当时和同学之间发生了些误会,心情不好,也想回家。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共同约定第二天早上就出发回家。可是由于“五一”假期太短,骆芷兰的家又离着工大有8个小时的火车车程,不符合工大的准假要求,请假未成。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简漠白,骆芷兰是不会食言的。从小父母就教她,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最重要的是,有帅哥随行,注定会经历一个愉快之旅。于是,按照约定,她和简漠白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从各自的宿舍出发,到校门口处集合。由于时间太早,校门还没有开。二人又背着包,一看就知道是要离校,如果让门卫发现,说不定会盘问个一二。简漠白提议翻墙出校门。   骆芷兰也是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们也爬过树、翻过墙,捉过蚱蜢,烧过小龙虾的,听了翻墙出校门的建议毫无惧色,跟着简漠白就来到校门东侧的围墙下。   那时节简漠白也不知是出于二人还比较陌生,还是本来就缺乏关爱女同学的良知,竟然自己先翻过去了。然后站在外边笑嘻嘻地等着骆芷兰出现。   老实说,北方工大当年那院墙之高,确实让骆芷兰吓了一跳。要知道,她小时候跳的院墙,高不过三尺,而且是土坯垒成的,容易攀爬。记得有一次翻墙之后,只听得后边一片坍塌之声,回头一看,土坯变成了泥堆。所以,那时候她爬过的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就像古时候的所谓边墙,因为有,大家就遵守盟约而不越雷池一步。而眼前这座院墙,不仅高过五尺上下,况且墙面是砖砌的,特别光润。在墙头,为防止小人,还专门镶嵌了玻璃碎片。像骆芷兰这种10多年不知爬墙滋味的女孩,如何能应付得了?   看着眼前的墙,骆芷兰真有些思绪万千,她想到古人的墙那么低矮都能够防范外侮,现在的墙这么高却往往防不了小偷小盗,真是沧海桑田啊。想着,她就站在墙下倒吸凉气,大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怎奈,简漠白在墙那边候着呢,她怎么可以退缩。于是,骆芷兰一咬牙一闭眼,拼尽全力爬到墙顶一跃而下——她竟然成功地翻墙了。当她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却看到简漠白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全是惊讶。她对着那眼神稍稍研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在同乡们眼里,她可是个文静的女孩。只这一次翻墙,她的形象恐怕就被颠覆了。颠覆就颠覆吧,反正也没想过要做谁的女朋友。   可能是由于爬墙太用力,骆芷兰感觉手背有些疼。细一看,是一小块肉皮不见了,好在没有出血。想必是爬墙过程中,碰到了尖利的玻璃碎片,被划到了。想不到防小人的器物最终伤到的是自己这个小女子。也罢,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大概女子从前是被与小人划为同类的,不然孔夫子也不会发此感慨。   骆芷兰看着简漠白睁得大大的眼睛,开玩笑说,我手上的一块皮好像留在墙上了。   简漠白忍不住笑了,也不知笑容里的内容是什么。笑罢他说,那你就跟墙要啊。   骆芷兰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说,都怪你,让我从此告别了贤良淑德,而且还是为了和一个男生同行而翻墙。这个记忆将永载我个人的成长史册。   简漠白还是笑。   事实上,从翻墙出校园,一直到上了火车,两个人都在说笑。   简漠白非要追究骆芷兰跟自己同行的缘故。看他问话时的眼神,骆芷兰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寻找某个他想要的答案。但那个答案真的不是骆芷兰能够给予她的,于是她只好说了真话:前几天,几个男女同学跟自己说,外来的信件经常丢失,怀疑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只顾着交男朋友,把信件弄丢了或忘记送了。骆芷兰喜欢书信交流,也知道那些用书信交流的人士是多么重视一封书信的传递过程,因而义愤地向导员说了这件事。导员是个厚道人,他或许没想那么多,就把那个生活委员的职务撤了,让骆芷兰来当生活委员。本来无官一身轻的骆芷兰没想到凭空来了个“乌纱压顶”,而且似乎原生活委员是被自己状告而丢了“官”,其实内心很别扭。   那一天,她去阶梯教室上选修课时,恰遇上原生活委员的舍友。她们就在她背后为那个无故丢了官儿的女孩鸣不平。骆芷兰先前还是很有耐性地听她们说,后来实在难耐她们对自己人品的臆想,忍不住就扔了一句“一群乌鸦,好不聒噪”,走了。随后就听说,当时对她意见最大的,话说得最多的那个女孩被气哭了。骆芷兰没想到她语言的威力会这样巨大,她找对方去道歉,但好像人家不愿意理自己。于是觉得生活好没趣,被冤枉的滋味好难受,便抓住简漠白这根稻草,来避难了。   简漠白听到这个故事笑得脸都有些扭曲了,他说,你们女生真小气。多大的事啊?回去后哥帮你摆平了。   骆芷兰问他如何摆平?   简漠白就摆了个很酷的造型说,我可以和她谈谈。   骆芷兰知道简漠白是工大“花痴”女生们“垂涎”不已的帅哥,于是问他是不是用“美男计”?   简漠白说,回答正确,但问题是,那个女生漂亮吗?   骆芷兰说,对不起,我色盲。   简漠白无语。后来他耐着性子说,芷兰,你怎么可以对自己身边的人类如此不上心?你知不知道,工大虽然壮观,金玉却是有限的,你连个识别金玉的意识都没有,可怎么嫁出去啊?   心情愉快地从家里回来之后,骆芷兰就被室友小圆叫到了门外。小圆说,你的事被导员发现了。因为有一天我肚子疼,没替你在课堂上喊到。结果任课老师提问发现人不在,就查问你的去向。这一问,有的同学就无心说出了你回家的事。   导员或许会找你的。小圆说,你可千万别跟他吵架啊,你是好学生,得注意形象,将来毕业好入个党啥的。   骆芷兰答应小圆不吵架。可是第二天一早,当大家都在操场上做操的时候,导员就径直来到她近前,质问她为什么不假而归?知不知道一个女生这样没经允许就离校容易出问题?一旦出了问题,谁来为你负责?导员的样子好像家长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什么叫不假而归?骆芷兰看到操场上很多人在盯着自己看,觉得很丢面子,就狡辩说,我已经向您请假了,只是您不近人情,不给假而已。   导员见她非但不认错还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接下来恶狠狠将她批评了一顿,早操已经散了还在教训不止。恰好简漠白路过看到了,忙停下脚步在一旁候着,预备随时搭救。有人在旁观看,或许惊动了导员,他也停止了教训,甩袖离去。   简漠白上前问情况,骆芷兰却毫不在乎地说了声没事就离开了。   宋嫣说,芷兰一定是和简漠白有故事过,也许就发生在这次两个人一起回家的路上。有可能,她在讲故事的时候,故意略去了一些重要情节,不然,她不会对小树林耿耿于怀。   骆芷兰百口莫辩,只好笑。古人说了,沉默是金。   云舒也说,简漠白当年帅哥一枚,要我是芷兰,一定告诉导员,我是和他一起回家的,到时导员一看简兄一表人才,知书达礼,不仅不会批评她,反而会表扬她眼光不错。   骆芷兰说,姐姐真会说笑,当时以我们导员的想法,要是我说了有简漠白这样一表人才的帅哥随行,他不误会我和老简私奔才怪。   众人一想也是,当年的骆芷兰瘦小、不美,看起来个性十足。而简漠白英俊帅气,稳重幽默,满脸正气,说什么也没法和她混为一谈。如果硬要把两个人往一块捏,多数人都会想到是骆芷兰使了什么手段逼简漠白就范了。   那到底芷兰是不是逼简漠白就范过?怎么就会发生小树林这样不明不白的故事呢?大家还是不依不饶。并说趁着简漠白的枕边人南如雪还没到场,赶快把问题解决了,不然以后事情再发展下去,没准会是什么结果了。   简漠白也说,这事没完,同学们。我一定要拿出看家的本事,把小树林的事一查到底,过程中绝不会拖泥带水。遇上徇私舞弊的也绝不迁就。   云舒听到他打起了官腔,笑说,大哥,这是同乡会,不是反腐倡廉报告会,请注意说话的语气。   啊?啊,这个这个……行了,这事就暂时这样,事后再追查原因。简漠白自己也笑了。来这里参加聚会前,他刚刚代表所在机关单位参加了一个村镇换届工作的会。听了一脑门子废话,现在还被那些废话占据着大脑的部分空间,似乎还没法一下子从工作状态中走出来。   席间云舒始终不辍追问简漠白,当年究竟有没有对骆芷兰动过念头,哪怕是一瞬间的?   简漠白搔搔脑袋想了想说,谁知道呢?但转而又辩白说,你们敢说自己就没对咱们中的哪位同学动过念头?年轻时候的事,本来就很难说得清。男生好逑,女生怀春。在这样的大前提下,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自然难免。老卢,你说说看,当年你是男神,有多少女生都想和你一起去散步和看电影,你没对咱们这里的女生动过念头吗?   卢箫本来正坐在那里好好地喝酒,经此一问,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了,不由得下意识地看了看骆芷兰。   芷兰忙低下头,佯装查看微信。   还是大哥李咏絮通情达理,他看看大家,举杯说,各位,我们都曾年轻过,都曾众里寻她千百度,但可惜的是,我们竟然都不曾把身边的可人儿带回家中成就姻缘,这就是命啊!说罢一饮而尽。   大哥当年也爱过咱们中的某一个人?众人又开始炸锅了。   原野见情形又要乱,忙说,各位各位,大哥说得不是全对,简漠白和南如雪不就抓住机会,逮着了同乡,最终牵上手了吗?   对啊对啊,他们是同乡里唯一牵手成功的。于是,大家又举杯祝福简漠白。简漠白谦虚地说,不用羡慕不用羡慕,好姑娘谁不多看一眼?有机会在一起,为什么不让她和自己在一起?我只是在恰当的时机,恰当地出手了而已。   宋嫣白了他一眼说,也许还有好的,你根本就没看到呢。   简漠白忙敬上一杯说,莫生气,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像我这种有眼无珠的家伙,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吧,何况现在还是个大叔?   宋嫣没理他,她举杯说,干了这杯,我给大家讲个乡长的故事。   乡长也有故事?大家又来了兴致。   吴曦明本来是躲在一边喝闷酒,正觉没趣,这会儿听到要讲他的故事,表情正了正说,我同意了,讲讲讲!   原来,吴曦明竟然真的和云舒开始过,但可惜的是,即将毕业的时候,由于他的父母不喜欢云舒的属相而不得不作罢。当时,云舒和吴曦明想过改户口蒙混过关,也想过先斩后奏,生了孩子再向父母禀报情况,但想想两个人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工作地点分属中国的南方和北方,工作又来之不易,最终只好痛别往昔,各奔前程。   吴曦明的故事让骆芷兰的思绪一下子就跳跃到从前。那一次,云舒对吴说,告诉你,以后你的眼里只能有我……真个是上个世纪的野蛮女友。   阔别当年的“野蛮女友”多年,吴曦明这个生活在“咸阳”城里的汉子今天有些郁郁。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挣脱出了对云舒的思念,迎来新的情感,建立了家庭,今天又有些情动了。当年,二人的爱情被地域和陈规陋习给挡在门外,今天那些困难却不足以构成困难,然而情却无法持续了。倏忽二十年,世易时移。这个世界的变化,其速率之迅捷简直让人脑有些接受不了。怅然地看了看一旁的云舒,吴曦明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干了。 第19章 南如雪来了   南如雪,当年的全校女子长跑冠军,校园里最清丽的花朵,终于熬过了那个漫长的有关农民工的现场会,来到聚会现场了。   如雪没有变,只是瘦了。大家都这样说。敏感的简漠白忙解释说,他们家好吃的东西真的不全是他一个人吃的。他绝对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没有亏待过如雪。但是谁信呢?如雪分明是人比黄花瘦。逼急了,简漠白说,她整个家族都是瘦肉型,不信你们可以逐个调查。首先,她爸,瘦老头;她妈,瘦老太;她哥,瘦帅哥。就连我和如雪的儿子也是个瘦子,完全遗传了他妈妈的基因。   那好啊,你儿子将来就算岁数大了,也一定不会变成大叔。宋嫣插话说。大叔这事实在是卡在她喉胧里的一根刺,她真是有些不拔不快。   简漠白知道自己在宋嫣这里有些理亏,虽然他很冤枉,因而无论宋嫣说出什么样的句子,他都一概笑脸相迎,绝不反驳。他私下里还跟骆芷兰说,世上能多一个女人爱我,或爱过我,证明哥哥我有魅力。   但云舒也不肯饶过简漠白,她说,同样都是吃食物,你们两个生活在一片屋檐下,凭什么你的肉就越来越厚,而她却不是?   简漠白说,我才长了50斤肉。   这句话再次惹得大家哄堂大笑,50斤,等于在当年身材标准的简漠白身上又添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啊。他增重得如此夸张,竟然还说才长了50斤!果然是幽默王子之风不改!   宋嫣听到这里,捂住了脸对简漠白说,你快别丢人了,你把我的偶像全毁了,而且是自我损毁!   云舒还要说什么,被原野打断了。原野说,他突然想起,前几天云舒在群里晒往事,说当年她站在学院的某个角落里,看到某个男孩身着下矿井的装束,帅得一塌糊涂,那说的是不是简漠白啊?   吴曦明听到这里不满地说,原野,你会不会说话?云舒当年和我好,她怎么会看上简漠白?   是云舒先被简漠白迷住了,然后发现彼此没戏,这才移情于你呗。原野继续分析。   天啊,乱套了。南如雪说,我们家老简有这么迷人吗?说着,搂过简漠白,仔细端量了一会儿。当众被妻子眷顾,简漠白很是受宠若惊地正了正身子,表情也一本正经。   我还真有一张老简当年穿工装的照片。我找找看啊。南如雪又说。   快找快找,让云舒同学好好认一认。原野笑眯眯地看着云舒和简漠白。   可是南如雪没找到这张照片。只好表示事后再找给大家看。由于才到聚会现场,她开始逐个地辨认同乡们。   还好,各位同乡的变化都不算太大,只是卢箫的变化令南如雪有些惊讶。卢箫当年是长脸形,现在却是方正脸形,棱角分明。以前他头发浓密,说话幽默,现在看头型已判若两人。而且他不太说话。似乎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岁月这把刀真是太厉害了。   大哥李咏絮见本次聚会的发起人终于到位了,建议南如雪说几句,毕竟这个活动组织起来也不容易,都二十年不见了,谁能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在半个月之内召集了这么多乡亲到场?还有,得请她讲讲这些年的故事。   南如雪说,自己实在没什么说的,自从嫁了简漠白,她的人生就和夫君重合了。现在就是太想大家。想很多年了。说着,把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想很多年这句话是骆芷兰首先在群里发出的。当时他们是召唤原野。原野身在山东省,大海边。看顾三个娃,乐不思蜀,不肯来团聚。于是,骆芷兰于那个夜晚,在群里的乡亲还没睡着的时候发了一句:原野,回来吧,想你了,想很多年了。随后,南如雪、宋嫣、云舒,都跟着重复这句:原野,回来吧,想你了,想很多年了。   或许是在大家的力邀之下,原野终于挥别他的山东省,和咸咸的大海,以及三个娃和一个妻,来到大家身边。   既然南如雪“归队”了,在座的各位也都叙了别情,大哥李咏絮提议去K歌。但原野却提议去喝茶,说他请客。   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大家去了歌厅。   似乎没有太多改变的歌厅陈列着新旧的歌曲。李咏絮提议一人一首歌,然后各回各家。宋嫣说她要住偶像家,彻底和他掰扯掰扯当年的“感情戏”。而从滨江市来的骆芷兰却说要在晚些时候搭车回去。同样从滨江市来的卢箫没有表态。骆芷兰认为人家是不想跟自己一起回去。也有同乡提议卢骆二人一起睡。骆芷兰知道大家开玩笑,也就一笑而过。   歌唱会开始了,无论唱得好的唱得吓人的,都陆续登场。简漠白和李咏絮还时不时串场伴舞和陪唱。女士唱歌男士送花,男士唱歌女士送花。分工挺明确。遇上个把帅歌级美女级歌手,大家会轮流上场跟他(她)拥抱,但绝不亲吻,怕出乱子,引发家庭纠纷,特别是像简漠白夫妇这种,两个人都在场的,一旦表演过程中出格,回家没准就发生夫妻大战了。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歌唱会开始之后,简漠白还是拉着云舒的手,到旁边一个小黑屋里和她叙“别情”。据云舒后来讲述,简漠白想逼她说出当年爱上的帅哥是不是自己?看来,虽然变成大叔,简漠白的王子病还是时时发作啊。   那到底云舒仰慕的那个穿工装的帅哥是不是简漠白?大家都没有得到答案。看简漠白的表情,宋嫣认为他是得到答案了,而且答案很理想。但这也都是猜想。简漠白而今是何许人?那是一个喜怒无形于色的官场人士。   最受欢迎的歌者当之无愧是卢箫。这位帅哥唱歌的时候,仿佛鸟雀都停止了喧闹似的,全场无声,除了音乐。卢帅哥的台风总体是优雅的、洒脱不羁的,但更多时候是陶醉于音乐之中。拍照片的云舒忙得团团转,实在是不知怎样才能拍到他最有范儿的镜头。   恰在这时,特别的镜头出现了。先是宋嫣送花之后拥抱了卢箫。然后是南如雪奋不顾身地上台拥住了帅哥。云舒的照片立即因此绚烂起来。她兴奋地连拍后,忙不迭地就发到了群里。于是,台下听歌的各位就在群里欣赏帅哥美女的拥抱场面。气氛一时间为之火起。   骆芷兰坐在台下有些心怀不定。她也想上前抱抱亲爱的卢箫哥哥。多少年了,她曾经最想的就是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忧郁的骆芷兰躲在灯影里的侧脸看起来像极了没落天使。这个年纪的骆芷兰已然不是当年的丑小鸭。现在,她孤独地坐在角落里的样子,被云舒拍下了。云舒在群里发布了这张照片,还配上了文字:忧愁夫人。   后来,骆芷兰觉得时间不早了,该回了,便小声说了句:我可以回去了吗?   没有人回应。   于是她拿起麦克风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一个声音说,不可以。   她头也不回地小声问道:为什么?   那个声音说,因为我不允许!   谁会不允许她回去?她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见是卢箫。他的表情在黯淡的灯光里有些看不太清晰,依稀,她发现他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呢。   不管怎样,他的话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在一瞬间犹如回到了大学时代,一个个与卢箫有关的镜头也一股脑涌入脑海,使她的心再度不宁静。仿佛他的话像从前一样富有魔力,于是她决定再等一等。   时间太晚了。几位男士说,该让女生们回去了。都快十一点了。   云舒说,可是他们几个老家或娘家不在滨河的咋办?要不去我娘家吧。但有前提条件,必须是有一男必有一女,不然我说不清楚了。   大家都看骆芷兰和卢箫。卢箫没有表示要去云舒娘家,骆芷兰还是执意要搭车回家。   原野看了看大家说,要不然这样,没处休息的,就像从前我们在一起玩时那样,要一间酒店的大房间,可以玩麻将的那种,咱们一起玩。不会玩麻将的,就可以在一边坐着谈心。困了就一起睡。说罢,原野发出一阵坏笑。   简漠白听罢原野此说,很认真地看看他,并摸摸他的额头说,大哥,你没发烧吧?嫂子能允许吗?还有,你想和谁一起睡,我来安排。   原野说,能,这点事我还做不了主?我想和谁一起睡,你管得着吗?   原野又征求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都表示可以,但得要两间房,因为一间房可能盛不下七八个人。就算有四个人打麻将,另外四个人两两谈天,也得有个坐的地方啊。   原野约了吴曦明、简漠白和李咏旭、宋嫣打麻将,宋嫣是替补。其他男生女生就各自回家。卢箫主动要求为大家泡茶。女生们一股脑地跟着卢箫来到酒店另一个房间。但由于时间太晚,骆芷兰需要跟老公打招呼,就一个人走出房间打电话。   简漠白抽空过来看了一眼说,我来查查人数。   他扫视了一下,发现屋里除了卢箫一个男性外,还有三个女性,就很是宽心地回去打麻将了。   来到麻将桌前,简漠白还唠叨说,你们也别嫌我烦,我其实也不是担心媳妇被拐,而是事实证明,很多一夜情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而且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每次同学会,同乡会,都会催生离婚事件。如果因为一个同乡会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故事,组织者和参与者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原野看了看简漠白,似笑非笑地说,就你那钢铁一样牢固的婚姻,应该没人会破坏,放心打你的麻将吧!   卢箫对简漠白的查人数并不介怀,他自顾自地泡茶,自顾自地为旁边房间的兄弟献茶,直到忙完了,才开始正视屋里的两个女同乡。   宋嫣见男主角回来了,立即热情地说,卢箫哥哥,坐下来,坐下来我们聊个话题。原来,她和南如雪、云舒打算和卢箫把有关爱情的话题在今夜聊透。既然没法实现去偶像家留宿,宋嫣就一定要从旁了解一下男人是怎样看待爱情的,算是为今后和简漠白同学正式对话打个基础。   聊着聊着,正反两方就自觉形成了。正方卢箫的观点是:在爱情面前,瞬间即永恒。反方宋嫣的观点是:感觉幸福就是爱情。卢箫更重视的是爱情一旦到来时,内心的激越和感动,认为大凡爱情,都脱不了“冲动”的干系。与此同时,爱情应该有两情相悦为基础。但宋嫣觉得爱情没必要具备这样那样的条件,一个人使另一个人幸福,另一个人也享受这种幸福,就是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他们的讨论一度密不透风,以至于南如雪和云舒,以及后来加入的骆芷兰只能旁观和谛听。 第20章 爱情论战   四十岁的人谈爱情,听起来有些幼稚,可是走进他们的情境,又觉得只有这个年纪的人,才可以开始好好地说爱情。如果以后人类社会不断发展进步,所有的人都可以活到百岁以上,就算五十岁都能正常生育,那么大家就都改四十岁谈爱情吧。四十岁事业有成,人生得意。男人该成品的都成了,女人该有品位的也都能赏心悦目了,实在不成器的也不强求了。这时候选择人生伴侣,是最理性最科学的。   听着他们对爱情评头品足,骆芷兰觉得很有趣,就在一旁微笑倾听。今夜她最终能够留下来,潜意识里,大概还是为着这个叫卢箫的男人。谈兴正酣的卢箫也很想多一些听众或参与者吧?他看骆芷兰的目光没有更多含义,只是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喝一杯茶?   但这时,简漠白再次跑过来说,他很需要妻子南如雪从旁助阵,刚才输惨了。夫命难违,南如雪只好乖乖离开了。   宋嫣已经论战到忘我境地,她谈古论今,反复佐证自己的观点。从《登徒子好色赋》,说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爱情,文成公主的爱情,蔡文姬的爱情,还有当代明星们的爱情。   卢箫见她的架势,是要把这些年了解的情感故事都从记忆里倾倒出来,就准备各个击破。   他说登徒子这家伙很可能是被冤枉了。美男子宋玉常常被邻家美女攀墙偷看,这事被登徒子知道后,很是看不惯,遂向楚王反映宋的“不检点”,宋玉聪明绝顶,就像简漠白一样。他来了个反客为主,向楚王揭发说,登徒子家中妻子貌丑,但他们却生了好几个孩子,谁好色不是一目了然了吗?登徒子和一个丑妻生了好多孩子,本来人品上佳,被宋玉这样一说,就遗臭万年了。事实上,他怎么能算好色?而宋玉先生家的美女邻居每天都趴在墙头看帅哥,宋玉明知此事却没有制止,说不定是他享受这种情致呢。从另一方面说,或许他正和这个美女生发着爱情,只是碍于封建礼教,不能传情达意罢了。   听到卢箫为登徒子正名,骆芷兰忍不住笑了。这大概是她听到唯一一个为这个千古好色之徒正名的说法,想必作古两千多年的登徒子听到此言也会在黄泉下涕泪滂沱,感谢知音吧?   文成公主和蔡文姬的爱情那叫政治婚姻好不好?唐王朝为了安抚边疆,不得已把皇氏成员嫁去,把一个国家的安危建立在女人的裙裾之下,哪里会有什么爱情可言。而且,蔡氏最终还不是从呼汗邪单于那回来了?因为是把孩子永远留在了单于身边,自己孤零零地归故里,后来还写下《胡笳十八拍》,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段经历的怨艾。卓文君和汉代大辞赋家司马相如的爱,确实有爱的冲动在里面,自然也有瞬间可以永恒的东西。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怎么说也算打动了卓文君。虽然司马相如见到卓文君是有缘故的,他很可能是要攀附腰缠万贯的卓家,找到一条光明的仕途,才去□□卓文君并取得成功。卢箫继续说。   经卢箫这样一分析,宋嫣有片刻的迷惑。说了半天,她认为的爱情典籍里,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只勉强称得上是爱;唯有赵明城和李清照的爱,才算声泣相投!看起来,她对爱的理解,或许有些偏颇。爱情,或许只是两个人的事,是个发生在瞬间的没法触摸,不能把握的东西。那么她之前坚守的爱情是什么呢?或许就是通常大家说的执念吧。   骆芷兰在他们的论战中显得有些不专心。她是想到了卓文君给司马相如写的劝诫诗《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当年她读这首诗的时候,就是在工大的图书馆里。是日雨后初晴,她翻阅旧书时,一不小心读到了此诗,觉得非常好,就努力地背诵下来。那时候,卢箫还没有出现。她的日子里还没有那款叫爱情的忧伤做伴。所以觉得卓氏有些小气了,既然是生在男子可以多娶的时代,就得顺应,何必与主流格格不入呢?可是后来,当她也品尝了爱情的滋味,才深深地懂得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怎样的一种愿望。一个女子在当代要悍卫自己的爱情已然不易,在古代就更加不易了。故此,她很佩服卓美女。当然,史书里并没有说卓氏就是个美女,但有此才情又能够捍卫爱情的女人,就已具备了美女资质。   论战到这里的时候,宋嫣显得患得患失。她既往的爱情观,好像在这一刻也有些松动。于是她喝了一杯茶,想好好沉淀一下纷乱的思绪之后再和卢箫理论。   隔壁的原野跑来拉过她说,宋妹妹,听说你手气好,替我抓几把呗,我在旁边给你提供资金支持。   宋嫣盛情难却,抛下她的论战果实,跟着原野去了。   云舒见没了论战主角,自己一时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话题,也借口去看看隔壁的战况,离开了。   一场有关爱情的论战,就这样草草收尾,实在是有些遗憾!   转眼间房间里只剩下卢箫和骆芷兰。   他们不约而同都来到了走廊里。   夜晚的走廊灯光不明,人流散去后,这里静得有些阴郁,空气也显得厚重多许。   卢箫倚在门框上,问骆芷兰是否已和家人说好不回去?今天不回去,会不会耽误明天的工作?   她说,都没问题,一切安好。   那么你就在这里睡会儿吧。卢箫说,明天一早我先送你,然后再送其他人。   明天就要分别了吗?骆芷兰听了他的话,内心一阵冷凉。想不到欢聚容易,离散也是如此地迅疾。二十年谋一面,转眼又要分别了,二十年前,她好像也有过如此心境。只是此时和彼时又有所不同。那时节,她和他之间产生了误会,他走的那天都不曾告诉她。前一天,她无意间碰见他在工大西侧的餐馆里自斟自饮,酒里不知盛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喝得是那样专注,以至于她就从门前走过,他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时间走过的路上,他好像已然忘却当年的事了,甚至忘却了她的存在。但是她依然记得那场误会,脑子里也深深烙下了他的影子。只是她和他一样,都表现得像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真的是长大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就是不能够再这样放过他。当年,就因为自己的怯懦,明明可以去跟他沟通,却不肯沟通,明明能够在他离校前道别,却没有道别,以至于这么多年,在岁月的深巷里等了他经年都不肯联络,最终嫁作他人妇。当然,老公卓然也是精英,对自己也非常好。但这不一样,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私密,该终结的也一定要终结,最好不要留有遗憾。   我们先出去走走吧?骆芷兰轻轻地说了一句,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好!对方竟然听到了,而且很肯定地回答道。这反而令她有些意外,要知道,这不是夜幕刚刚降临时节,现在是午夜,再过几分钟就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七了。这个男人,却答应她的疯狂提议。这的确是个疯狂的提议,在她说完出去走走这句话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可他偏偏答应了。   那,我们走吧。她说着,走在前面。   他跟上来说,就去海边走走吧,很久没有回家乡来看海了。看到的多是外边的海,不亲切。就连咸咸的海风,带给我的都不是故乡这边的温润气息,而是思乡情绪,忧伤里带着惆怅。年轻的时候不以为离国离家是多么重大的事,现在才越发懂得故土难离的滋味儿!   是啊,故土难离。故人难忘。故事难息。骆芷兰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被卢箫的情绪感染了。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们阔别二十年后再度相约了。这一次的相约,好像心怀里都涨满了莫名的惆怅啊。特别是当她拿着话筒跟大家说,我可以走吗?而他在角落里发出我不允许的声调时,她的心就有些走板。可是不要忘了,她已是他□□。恨不相逢未嫁时啊。从前的光景已然不复返了,回不到过去了。只有借此时来说说过去那未竟的情节,看可否弥补曾经的空无。 第21章 海边的咏叹调   海边其实就在眼前。滨河县就是一个被海包绕的城市,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海边。   新修的堤坝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建了观景台。夜晚没有人,两个人得以在观景台的石凳上坐下。漫天的星斗在头顶上眨眼。红的,蓝的,处于中间色的都有。骆芷兰望着这些星星,神色温存。她想到了儿子卓小白向自己介绍过的天文学知识:红色的星星是冷的,蓝色的是热的。闪着光的星星是行星,不闪光只是亮的是恒星。至于为什么这样,卓小白说,作为妈妈你不可以这样没文化,上网查查吧。儿子有些另类。他写作业比较快,准确率也高,托管学校的老师就让他帮忙听写其他同学生字。可是他发现那些同学的生字学得实在太差,忍不住就批评了人家。却不料遭到了冷遇。于是他对骆芷兰吐槽说,妈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不爱接受批评。我已经面带微笑,和颜悦色,温文尔雅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对我仇恼相向?   星星让你想到什么了吗?卢箫在一旁定定地,带着微笑看着她问道。   嗯,想到了很多。她依然望着星星,不太敢正视他的脸。她知道,不是时间的问题,是内心有道坎,她跃不过去。即便两人曾经有过一个多小时的同行,算是重新熟悉了,但这么些年来,这道坎一直在,每当思绪走到这里,都会主动地退回去。   就打算这样把我晾在一边,然后等太阳从海面上升起,再然后你举起手机拍下美景,发到微信圈里表示你在一个很好的早晨,拍下了人生第一次观日出的场景?卢箫歪着头看向她说。   我……你怎么知道我将会第一次看日出?她说。是,我会用手机抓拍难得一见的日出。但我的第一次日出观摩是在13年前的一艘客货滚装轮船上。不过当时确实没有拍下日出,只是用眼睛狠狠地刻下了那片场景,以至于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刻的激动。她没有说,13年前的日出之后,她和生命中的真命天子相约了。那时候,他们刚刚经历过非典,她本以为所谓爱情已成往事,和卓然不会相遇了。却不料想,他竟在得知她即将返回滨江市的时候,提前来到自己的住处守候。   但此刻,当她和卢箫坐在黑夜里的这个时刻,她的家庭种种都仿若身外物似的。这件事让她很惶惑,难道她成立家庭和生育子女,和另一个人过着平常的日子这件事,都只是为她和卢箫的再见作个铺垫?难道她和卢箫才是人生真正应该牵手的伴侣?不不不,显然不是这样的。她走神了。一定走神了。这场聚会过后,她还将回到她的世界,他也将回到他的家庭,两不相干,这才是现实。   我是猜测的,全是猜测的。他说,你不用当真。   以前,我听迪克牛仔深情地扯着嗓子唱“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时候,认为他是在自说自话。爱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可是,如今想起二十年前遇上你的情景,我想去给迪克牛仔点个赞。因为他说对了。当时的我,也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只是初见时的一种被触动,就觉得你必须是我生命中的唯一。当然,最终你不是。你成了别人的唯一。骆芷兰好像要开始讲故事了。   卢箫在一旁默默地听。没有插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离我而去?也不知道你当初是不是对我动过情?或许,我们有过的日子,都是我的幻觉也未可知。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真实的幻觉?骆芷兰说到这里,眼泪不知为什么就止不住涌出了眼眶。   卢箫发现了,忙拿出面巾纸,轻轻地,轻轻地为她拭掉泪痕。   天有些冷,他说,小心泪水凝固变成泪珠,伤了脸。他本想告诉她,当年的事,很可能只是出于误会。当年,他吻她的时候,只吻了脸,是因为想把那最美的吻留给她的爱人。而他,就想做她的爱人。可是到最终,她却让另外一个男人吻了自己的唇,那是他不曾触碰的领地。出于嫉妒,最重要的是出于年轻,他竟忍心不再理她,以至于此生和她擦肩而过。   当泪水咸咸地渗入嘴角,她惊讶了,时间走过了那么多年,她仍然会为他感动。是因为他们原本是同类人吗?他还是那样富于温情,懂得捕捉她最细微的内心世界。从这一点上看,卓然就是个不懂女人心的家伙。她生病的时候,卓然会在旁边不屑地说,活该,谁让你不听话?早就建议你去锻炼身体,早就建议你……她在单位遇上不愉快的事时,卓然也从来不会软语安慰,而是指责她这方面做得不好,那方面处理得不对,让她内心格外烦躁,故此,后来她不再回家说这些事,怕成为二人吵架的因子。真不知道,为什么卓然的生命里就永远没有陈述句和询问句,一概都是祈使句、反问句。   但谁叫她命中注定要嫁给不懂自己的卓然,而不是眼前这个一向很懂自己的卢箫?于是说,没关系的,都四十岁了,美好的年龄早就走远了,美好的容颜也在走向凋谢。伤了就伤了吧。   他摇摇头说,恰恰相反,我认为现在的你才是最美的。因为从内而外散发着夺人的气质。   她含泪笑了,说,哥哥你就别嘲笑我了。这都是我的粉丝们恭维我的话。   他说,为什么不赞美你?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你的粉丝们也不曾欺骗你。   其实我当年那么做,也不过是为了你不受伤害而已,所谓王川老师和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两不相欠一说,都不过是谎言!骆芷兰话锋一转,终于把多年来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是话出口之后,眼泪却不知为什么泉涌而出。   卢箫愣了片刻,但旋即就伸食指来揩骆芷兰脸上的泪。那止不住的泪水让他有一瞬的冲动,很想把她拥抱在怀里。但最终他却站在那里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   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骆芷兰吸吸鼻子说。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些情景吗?   卢箫想了想说,都记得。   他们好像都陷入了回忆……    第22章 一封没有寄达的信   卢箫毕业后,骆芷兰无法忘却那段情感。她四处打听才得知了他的工作地点,于是写了一封长信,很郑重地寄了出去。但是这封信就像寄到了太空,一年过去了,没有回音,两年过去了,也没有回音。第三年的时候,她相信,这封信要么寄丢了,要么是他不想回信。于是,在那些个连她自己的人生都还没有方向的日子里,她放弃了希望。   经过几年的跋涉,骆芷兰最终来到了现在的这家报社就职。后来嫁给了卓然。   日子就这样过着,骆芷兰和卢箫就像在两条平行线上前行的旅者,一直未曾交集。   卢箫并不知道骆芷兰曾经给自己写过信。刚毕业的那些年,他一直行踪无定,天南地北都是他的家园,走到哪里,奋斗到哪里。走到哪里,脑子就思想着如何才能有一席之地。骆芷兰那封信到达他的工作地点时,他刚刚离开未久,而原所在单位的同事也不知道他新的去向。于是,那封信就像一个自由落体,悄没声息地就落在了那个已然没了卢箫踪迹的单位,最后又被单位的收发室工作人员一并收到垃圾筒里,毫不留情地丢掉了。而当这封信成为纸片和碎末时,骆芷兰却还做着无尽的联想,甚至一度以为它被想念的人握在手中。那个被她想念的人,竟不知道,有一封信曾经打算跳进他的视野,只是在此之前他走开了。   在两个人的谈话中,骆芷兰了解到,卢箫其实是和自己同年结婚的,几乎在自己认识卓然的同年和他的妻子相识相知。也就是说,如果那封信能够准确地被送达卢箫手中的话,或许有些情节会改写。可惜,代卢箫接过那封信的人并非给加西亚送信的人,他或许从未想过应该把信件退给邮递员,让邮递员再把信退给骆芷兰。因为这个人的一念之差,骆芷兰在老家空等了卢箫数年,而卢箫则完全不了解有人在守候自己,尽管夜深人静时节,他也曾有过闪念,觉得如果骆芷兰还在等着自己,日子或许会更好。   听了骆芷兰的叙述,卢箫半晌没有说话。他感觉喉头有些发咸。其实当初,他只是生气了一阵而已,并且后来他理性地分析了事情的原委,已然意识到可能是误会了骆芷兰。可是在毕业与未来这个宏大的背景下,他不得不考虑能否给予心爱的女孩安定的生活这件事。那时候,他除了年轻,实在是一无所有。他想了再想,觉得与其让心爱的女孩跟着自己颠簸,不知何时安稳,不如放手,让她独自去相逢另一个好男孩。当然,如果当时骆芷兰去找他,软语呢喃硬是要相依相伴,他也就认命了。可是直到他毕业,骆芷兰也没有出现。这使他彻底心灰意懒,索性就狠心不去找骆芷兰,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二十年,到今天已物是人非。   时间的长河啊,你为什么没有把她的思念托鸿雁送达。如果他知道她在念着自己,或会在京深线上的某个角落里停下匆忙的脚步,对着她的思念附上留言说,也许我们可以见一面。如果他们见了一面,这个女人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遗憾。而自己,也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常被回忆惊醒。因为在那个时常出现的梦里,是有过她的影像的,而且持续多少年。直到现任妻子出现,那个影像才慢慢走远。但也只是走远而已,如果他愿意,她还是会回眸一笑,把他所有的青春往事都勾起。   算了吧,算了吧,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不知什么时候,海风把这首歌的旋律吹到了卢箫的脑际。他打了个冷战。可不是吗,现在她只是自己的红颜知己。但自己的心为什么会隐隐作痛呢?是因为她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吗?还是遇见她时,他曾经觉得全世界都洒满了阳光,因为她可是提灯难觅的完美女孩?   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年轻。那个时代的故事,也都透着不可理解。卢箫慢慢地说,也许,连我自己都不了解,当初何故会不再见你。而且,毕业后一直忙忙碌碌,不知道前进的方向,也就没有心思再想其他。所以,此前的事,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吧,从下一个时间点开始,就不要再去回想它,好吗?他努力地把心底的遗憾压了下去,轻声地说道。   海水在暗夜里显得深幽无比。海浪似乎也消失了惯常的汹涌,它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扑打着岸边。很长一段时间,骆芷兰和卢箫都不再说话。他们应该都退回到了记忆里。那里有他们的相逢和相知,有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的故事,还有小桥流水,弱柳扶风,一应风物都还陈列在那里。也就应了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什么时候,骆芷兰好像从回忆中走出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东方已现鱼肚白,朝霞也似乎在海天交角处预演,现出了丝丝缕缕的粉色。   卢箫好像也从思绪中绕回来了。他指着天边说,我们将第一次一起看海上日出。   骆芷兰点点头说,想不到吧,二十年后又可以这样两小无猜地在一起。真好。   卢箫也情绪饱满地说,嗯,真好。   但除了真好,他们真的好像再没有什么可以诉说了。时间把两个人的形象修改了再修改,让他们不再是青春的模样;而两人内心的距离也仿佛被拉伸了,以相识那一刻为起点,到今天,他们的路上有弯转,有颠簸,终究没有相交在一个点上……总之昨是而今非了。所以共此良辰美景,就只能是对着大海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千言万语凝固成深呼吸。   清晨,空气清新到肺腑深处。两个无眠的人儿,消歇了昨年的意趣,也没有了想象中的相见欢。就这样,有些呆滞地望向远方。远方是一带云霞在天际漫溯,眼看着朝阳就要出现了。   骆芷兰见过的海上日出,是在行进的轮船上,和着汽笛声、柴油的味道,加上是日海上有雾,事实上那一次的日出是朦胧的,如梦的记忆。   卢箫站了起来,他仿佛要用人生里最隆重的方式来迎请这一次的日出。骆芷兰也站了起来。她想看看,她人生中这个曾经到来过的人,将要呈现怎样的仪式,来纪念他们的这一次共睹日出。   可是日出的节奏似乎有意地被苍穹压制得迟缓了。云霞都要散了,东方的鱼肚白完全都褪色了,还不见那一轮红日初升。   卢箫眼睛朝向日出的方位,喃喃地说,其实我看过许多次日出,只是没有一次是充满了期待之情,或者说是满怀激情地守望。因为那时候我通常都是在路上。来和去,忧虑或惶恐,狂喜或焦灼。在京深线上的旅行,曾经一度填满了我的生命。没有时间交女朋友,没有精力关照家人,就算有时间谈恋爱,也没有时间消化对方的深情厚意,以至于婚后多年才发现,身边的妻子竟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卢箫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温柔地看了看身旁的骆芷兰。芷兰似乎沉浸于他的陈述中了,但这会儿她又猛地惊醒似地说,噢,谁说不是呢?当年的忙碌和寻找出路,让我们把婚姻、爱情、家人等等,都当成了路上的布景,根本没有精力去想我们的伴侣是什么样子。我又何尝不是?当别人问我,为什么会找到那么帅的老公时,我才发现我的老公很帅。当别人夸我的老公很会疼人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孔武有力的性情里,也有温润的部分。   卢箫听到这里笑了笑。骆芷兰这才发现,似乎刚才自己在和眼前这个人计较了什么。是因为对方说自己的妻子很好,她心里不舒坦了?本来卢箫就不是你今天的故事了,为什么还要那样小气?但她好像真的小气了。   可是她好像真的没有必要再对这个男人小气了,因为她已然有了另外一个男主人公,而这个男主是她的另外一个故事。 第23章 岁月重新轻软   岁月从来就不会因为谁的缺席而停下脚步来等候。   卢箫毕业离校后,骆芷兰一如既往地上课、放学、和舍友们狂欢。在时间的版图上,她是越走越远,看起来离卢箫正在更加的遥远。只是欢乐的时候没有了共鸣,未免心事料峭。看着周围的同龄人各打各的拍节,各自哼唱各自的歌谣,在某些时间节点上,她会偶发沉沦,为着那充满了遗憾的往昔。   和骆芷兰一道毕业的同乡有四位,简漠白、宋嫣、云舒、南如雪。简漠白是因为读研才蹉跎了毕业的年份。   在卢箫离校后的一年内,事实上骆芷兰一直还与他们四个人交好。噢,还有早一年毕业的原野。   原野仿佛一个大侠,那时整日地在校园里游荡。高兴的时候,他会精神抖擞地去篮球场上表演大灌篮,不高兴的时候,他会约上一俩好友对饮,直到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再高唱着那个时候的流行歌曲回来。   原野表演大灌篮的时候,骆芷兰也曾经作为一个友好的看客,在旁边摇旗呐喊。喊着喊着,就想起了卢箫。在那些个偶然的瞬间,她甚至会恍惚地认为,身边还站着卢箫,他正跟着场上的球员动向不由自主地喝彩或唏嘘。卢箫是第一个把她带到这里看原野打球的男生。记得原野那次球打得精彩,从球场上刚下来就被卢箫狠狠地拥抱了一回。原野一边挣扎一边大吼:你搞错性别了吧?我是男的!   原野是同乡中唯一知道卢箫和骆芷兰之间有故事的人。   卢箫一边紧抱着他,一边说:我就喜欢男的,特别是打球时帅的!   原野再度狠狠地甩他,冲着一旁的骆芷兰说:芷兰,他发烧了吗?发烧了就该赶紧送医院,不然烧迷糊了会犯精神病。你看,他现在这架势可不像病在腠理,好像已入膏肓啊!   骆芷兰就笑。她想,如卢箫这般美好的男孩都能患上精神病,那这个世界可真的无可救药了!   卢箫还告诉他,原野这家伙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可是他的球打得确实是好,没入选国家男篮,浪费了。   操场上原野依然纵横驰骋,可是边上喊号子助威和热情拥抱他的卢箫已然踪影不见。连他的消息都不得而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还是那个洒满了青春与梦想的世界吗?骆芷兰时常会看着高大帅气的原野在操场上的身影想。   因为她经常去看原野打球,宿舍里的姐妹曾经怀疑她移情别恋,爱上了原野。   毕业前的暮春时节,一直陪着骆芷兰在惘然若失的境界里闲游的小圆实在忍不住了,劝她说,芷兰,你读的书多,一定知道,在我们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太懂爱情。虽然我本人到现在也不肯承认这一点。所以,有些情感,远了就远了吧。该忘记就忘记。   骆芷兰就从她的无限遐思中蓦地回头,看看眼前的舍友小圆,无比忧伤地说,我们不懂爱吗?那为什么我会痛?   小圆摇摇头说,也许你的痛,是一种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痛,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等将来年岁再长些,想起来可能会觉得是一场笑事。   那怎么可能?骆芷兰有些生气。她说小圆啊,你怎么会懂,怎么能了解我跟他在一起时的感觉?   小圆说,也许都是错觉呢?   错觉?不错,骆芷兰突然有些觉悟地想,或许真的都是错觉。因为她听卢箫说过,男人有时候会情不自已,但当他情不自已的时候,你千万别认为他是在爱,他或许只是兴甚至哉。   错觉,错觉,难道真的是错觉?她踩着往昔和卢箫一起走过的校园甬路,闻着满鼻息里清洁的女贞花的味道,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把错觉当成了知觉。   那么原野呢?小圆问她。   原野,怎么啦?骆芷兰讷讷地说。   原野多帅啊?难道他的心里真的没有你?可是我经常会看见他路过我们宿舍的时候,抬头望一眼这里。他还会上来和你聊天,有很多次,他看你的眼神很温暖。   原野!骆芷兰叹息说,他有他的世界,他的情感。   不是吗?那一日,原野在与朋友聚会之后,脸上漾着微红来找她,说要和她聊聊天。他们就坐在宿舍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然后他美滋滋地拿出一封女生写给自己的信,洋洋得意地递给她说,你看,我也有爱情的。   那是一封怎样的书信?在获准可以全文阅读之后,骆芷兰发现,信上没有任何热辣言语,有的都是关心和叮咛,仿佛原野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需要太多关心和嘱咐。看到这些,骆芷兰笑了。原野问她为什么会笑?难道这不算一封情书?她说,算是算,但是色彩单调了些。于是原野问她:何谓单调?何谓丰富?   单调就是缺了情人间的动人字眼儿;丰富……丰富是什么?她不想说了,她了解的丰富,就是那个人会在某个时间点上,眉眼都含情。她了解的丰富,是那个人可以把浓情蜜意都播撒在举手投足之间。可是那个人毕竟已远走了。所以,丰富就是无论什么情感都有了!她这样告诉原野。原野摇摇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看她,然后吹了个口哨,站起身,走了。   骆芷兰不知道原野那次来找自己是什么原因?晒情感?还是提示自己什么?反正他走了。他的背影是那样挺阔而温暖。但却注定不是自己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所以她望着那背影,曾经很浅地笑了。笑容的含义连她自己都参不透。   简漠白后来也淡出了骆芷兰的视野。他的世界不知道在什么时间,和南如雪连接在一起了。两个人的时空密不透风,就算她想去找其中一位出去走走都不容易。小圆曾经偷偷地爱着简漠白,可惜简先生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情爱中,并未发现,在他经过的路上,曾经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他走进女生宿舍,又走出去。并且看着他从大三走到大四,看着他出没在食堂,在操场,在去往学院综合楼上课的路上。小圆也不让骆芷兰告诉简漠白,她曾经爱过他。她说,自己的爱,就像躲在老树洞里的蝉,是暗无天日的。假如哪一天它飞出了树洞,就可能遭遇见光死。因为蝉的生命就是那样的,当它见不得光亮的时候,是最丑,也是最幸福的,因为那个时光它渴饮露水,困了就安眠。而且漫长、悠闲。可一旦走到天光之下,虽然可以天天知了知了地叫着,长着好看的翅膀飞翔,但毕竟一入秋就是生命尽头了。所以,让我的爱暗无天日吧。让我的情感就那样,悄悄发生,又悄悄离去。   云舒和宋嫣也不知在忙什么,极少能在校园里见到他们,就算见到,由于性情上的原因吧,骆芷兰也一直没有与她们更多交契。   骆芷兰见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远淡,索性就放下了。当作自己从来就是一个。   1995年的毕业季,骆芷兰没有送行的队伍,形单影只地怀着无限留恋离开了工大。   走走停停。骆芷兰曾经一度坚信,此生只能做个小买卖,嫁个普通人,生个孩子,然后平平淡淡了此一生。生命里再也不会有惊天动地,更不会有卢箫。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她毕业第六年,突然她家所在县城所属的上级市滨江市的一家报社招人了。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应聘,结果就成功了。   毕业第七年的一个晚上,一度没了音信的小圆突然打来电话说,她人在省内的云市,要她去那里一聚。   和小圆有七年没见了,骆芷兰也非常想念她。正好赶上五一休假,骆芷兰踏上了去往云市的列车。   在即将见到小圆的路上,骆芷兰想象着小圆现在可能的样子,觉得很兴奋。七年的时光过去了,她们都是熟女了,不仅样子会改变,内心可能也在嬗变。当然,善良的小圆永远不会变成狼外婆。只是,她有孩子了吗?老公帅不帅?她随军了,还是在地方?作为军嫂,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骆芷兰在脑海里不断地用想象去试着打开即将面对的小圆的生活世界。   很显然,自己的世界里照进了阳光,最起码不再为工作发愁了。至于人生的另一半,由老天来定好了。自从卢箫离去,她好像就没有对任何一个异性动过情。人生的情感大约有一次激越就耗尽了吧?以往,她没有工作的时候,父母倒是强迫她相过亲,但可惜的是,当她没有工作时,那些男孩也都没有给她相处的机会。所以抱歉,父母的期待只能一次次落空,她呢,则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不过,她要去跟小圆讲述单身的乐趣吗?小圆已然为人妻,如果还做了母亲,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真是后悔接到电话的时候,没有更多地询问一下她的情况。当然,那时候她正在忙一个重要的采访,被采访对象是一位抗美援朝老兵,他曾经用相机拍下了志愿军过江时的壮观场面。但由于做人低调,这位老兵连央视的采访都推掉了。是自己好不容易从同样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舅姥爷的故事切入话题,才取得与这位老人的共鸣,使他接受采访的,因此时间对她来说非常宝贵。况且,她知道自己和小圆即将相见,就想把所有的话都留到见面的时候说。   小圆没有去接站,接站的是一位武警军官,高高的个子,长得剑眉朗目,眼睫毛还特别长。他见到骆芷兰下车后东张西望的样子,就似乎已断定是自己要找的人,上前就问:请问您是姓骆吗?   骆芷兰说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姓骆?   军官说,既然是姓骆,就跟我走吧。   骆芷兰有些蒙,她说我跟你走算什么事?你又是谁呢?   军官居高临下地看看她说,噢,忘记介绍了,我以为你已经知道情况了。我叫卓然,是你朋友的老公营里的副教导员。也就是说,你朋友的老公是我的长官。长官派我来接你去营部小聚。   这个军官说话像说绕口令,并且字正腔圆,看起来素质优良,骆芷兰想。她见过一些军人,要么沉默寡言,要么铿锵有力,跟他似乎不太相像。她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位军官,发现他其实真的有些气质,站在那里英俊帅拔,真如玉树临风。虽然,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男孩非常出色,但这不影响她对男士的客观鉴赏。在她眼里,男士的相貌并非第一位的,最重要的是对方有没有气质和风度。这位军官看起来很帅,他的风采甚至胜过了卢箫。至于内在风范倒是无从考察了。因为或许过了此时此刻,这个人就将成为自己的路人甲,他日再见可能都记不起此君为谁了。出于礼貌,她向军官介绍了自己。   你是个记者?军官有些吃惊:他们都没告诉我,就说要接一个朋友。我还以为是普通百姓。刚才可能有些失礼,抱歉。说着,他还刻意地晗首。   拜托,记者也是老百姓好不好?骆芷兰看看他一派有礼有节的样子说。心想,难道军人都是这样子的吗?怎么看起来像机械化操作的。   军官开车带着骆芷兰一路奔跑着,从他口中,骆芷兰大致了解了小圆这些年的情况。原来,小圆老公所在的是个武警部队,平素常年在外执勤。多年前小圆的母亲生病时,他们正在我国中部的一座城市里。今年,部队转往云市执勤,小圆也随军到了云市。   大约半小时左右,就来到了营部。   小圆和一位中等个儿,黑脸但很威武的军官,以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守候在那里迎接自己。   骆芷兰一见小圆,眼泪都要下来了,她看起来是那样消瘦,瘦得仿佛能被海风吹走。而且面容也有些憔悴,有一只眼睛好像显得很是无神,她还时不时地擦拭一下。难道她生病了吗?但是思念容不得她去细想,她一下子就扑过去拥抱了昔日的同窗和密友,喃喃地说,想死你了。   小圆也哭了,她说你这些年都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嫁到国外了呢!   骆芷兰含泪笑说,没敢嫁到国外,实在消受不起他们的文化。   小圆说,你不是挺喜欢古巴比伦文化和玛雅文化、罗马文化吗?   骆芷兰说,你知道我当时只是叶公好龙。古巴比伦早就沉落到地层里了,其他文化也都不好说还剩没剩残渣?   一旁的威武军官这时突然发话说,都进屋说吧?二人这才手挽着手进了营房。   大概在此之前,营里的战士已经为骆芷兰的到来做过准备,他们首先到来的屋子好像是间会议室,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水果、茶点。   小圆向骆芷兰介绍说,这位总在我身边晃悠的男士就是我的老公,梁有道。这个在地上奔跑的小朋友,是我儿子梁开渠。   小圆老公和儿子的名字都有些直白。有道,肯定是说这个人有心眼儿;开渠,大约是希望对方将来搞水利工作?梁有道黑且威武,梁开渠虎头虎脑,颇有将门虎子风范。骆芷兰看着这父子俩,觉得小圆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幸福,笑容就不自觉地挂在了脸上,使她整个的面部线条都柔美了许多。恰在这时她发现,护送自己到来的军官卓然似在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   当然,护送你来的那位同志就不用说了,他肯定不会忘记介绍自己。但他也一定没介绍全自己。我再给你补充介绍一下,这位卓然同学呢,是大学毕业后被选到部队上来的学生官,平素喜欢舞文弄墨,说话有些风趣,性格不算粗鲁,不过脾气有些另类,需要你自己慢慢去品。小圆说。   骆芷兰回头看看卓然,心想,另类与否,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今后很快就淹没在我的人群中,从此两不相知。卓然此时却没说话,他抱着双臂,很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人和一切物品,好像思绪飘飞在天外。   果然有些另类,别人说他的时候,他竟然还在溜号。骆芷兰想。   小圆说,芷兰,跟你通过话,约你过来之后,我就突然病了,一整晚地咳嗽,所以看起来不太精神,你别介意啊。如果有什么力气活,比如陪你去逛美丽的海滨城市云市之类的,就由卓副教导员代劳。你放心,别看他大学生出身,又特爱读书,体能还是不错的。卓副教,她说,麻烦你给我朋友展示一下你的胸肌行不?   看起来,小圆跟这位卓副教导员已然非常熟稔了,大约此前经常看到这位展示胸肌?   嫂子嫂子!卓然好像终于从天外回来了,我的胸肌可不能随便给人展示,不然会让人家女孩以为我耍流氓了。卓然说着,冲骆芷兰眨了一下眼。   骆芷兰觉得他这表情很可爱,他在向自己说什么吗?他用眼睛说话?真是另类。   你为什么不能展示?小圆不依不饶,那天你和你们教导员比赛掰手腕,不是就展示过吗?   卓然笑了:嫂子,教导员和战士们都是男性,大家见怪不怪,现在有女士在场,就不好展示了。   小圆说,当时我不也在场吗?   卓然又笑了:老嫂比母,嫂子,没把您当外人儿。   小圆笑了,对着骆芷兰说,这家伙不像外表那么骨感,身材特别标准,总地来说吧,他是个完美男人,而且会做饭,衣服洗得可干净了。   骆芷兰陪笑说,知道了。心里却在打鼓,不知小圆何故不断向自己推介卓然。   晚上入睡的时候,小圆主动要求和骆芷兰同榻。   聊了一夜,骆芷兰才知道,小圆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小圆母亲生病那年,为了多挣些钱给母亲治病,她曾经受聘于老公驻军所在地的一家企业做财务。有一次出公差坐公交车,还没等下得车来,车门就关闭了,结果把她的左眼狠狠地打了一下。去医院检查后发现,这只眼睛的视网膜和虹膜都严重受损,失明是早晚一天的事,但由于当时医生出的最好的方案是摘除左眼球,小圆没有同意。没了一只眼睛,她将如何完美地审视这个美丽的世界?再说了,母亲还病着,需要自己全天候看护,如果此时她去治眼睛,母亲怎么办?和她有婚约的梁有道会怎样?   梁有道得悉实情后,也很难过,他没想到小圆就这样失去了她脸上最美的风景。他是那样的喜欢她的大眼睛,他觉得那里是一个神秘而美好的世界。为此,从中学开始,他的脑海里几乎每天都会光顾这道风景。以至于后来托了好多关系说通了她的父母,才有了二人的婚约。   但痛过之后,梁有道却毅然决定立即娶小圆为妻。   婚姻生活开启了,母亲的病情也渐渐稳定,而小圆的眼病却越来越严重,每天都要忍受病痛折磨。哥哥早亡,父亲精神出了问题,自己变成了一个几乎盲了一只眼的人,一连串的打击让小圆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但梁有道却主动把她的父母接到了身边,像自己的爸妈一样孝敬着。于是,小圆辞掉工作随军了。   生活终于发出了光彩!小圆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叹一声,眼里涌出了泪水。   骆芷兰听到这些,觉得非常难过和懊悔,自己作为一个好朋友,没有在小圆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实在是罪莫大焉。于是她想要找寻什么方式补偿。她问小圆今后有什么打算?小圆笑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劝我家老梁找个温柔的妻子,善待我的小开渠。   说什么呢?骆芷兰生气地敲了小圆的肩膀。   真的,死亡,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我们无从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把那呛人的黑暗气息带到身边,所以,快乐一天算一天吧。总之我要快乐。小圆说罢,闭上眼睛,说她要睡一小会儿。但骆芷兰却不知为什么,觉得空气里充满了悲情。    第24章 月出观沧海   小圆好像病得很严重,迎接骆芷兰的第二个晚上,她早早地就睡下了,留下梁有道和卓然陪伴密友。   梁有道看起来有事的样子,一会儿看一下表,一会儿看一下外面的天。   后来,梁有道终于站起来说,芷兰,我得下营里看看,你和卓副教导员先聊着啊。又对卓然说,兄弟,美女交给你了,别老在这干坐着,带人家去外边散散步。   卓然看看外边的天说,好像时间不太早了,你不怕我把嫂子的这位记者朋友拐跑了?   梁有道笑笑说,给你一千个胆,看你敢不敢?去吧啊,我相信你!说着拍拍卓然的肩,甩身离去。   卓然看着正襟危坐的骆芷兰说,走吧,记者小姐?   骆芷兰说,去哪?   卓然说,去星光广场,离这不太远。   骆芷兰说,天都要完全黑下来了,还能看到海吗?   卓然说,能,因为今天是阴历初八,上弦月。星光月光之下,叫你看清海,还是不成问题的。   骆芷兰想想的确如此,上弦月在白天的时候被太阳光遮住,因此傍晚的时候已在中天了。到了夜晚就算是将要西沉的明月了。幸好今天不是朔望之月,不然真就看不到海了。卓然说得对,在上弦月之下观海,或许会很有味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曹操那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时的感觉?古人真是利害,人家不仅懂得治理国家,还会写诗作画,既有文艺风范,又不乏武力。   云市的星光公园离卓然他们的部队驻地不算远,两个人七拐八拐便来到公园的广场上。暮春的风在夜晚还算轻软,吹在脸上并不觉得寒冷,但有些凉意。   卓然看看骆芷兰说,你见过大海吗?   骆芷兰笑了,她说,我就是海边长大的。   噢,看来我向你介绍海是没啥新意了。那么,你一定会游泳吧?他说。   恰恰不会。骆芷兰说,我虽然是在海边长大的,却不是在海里成长。   为什么这么说呢?卓然问道。   骆芷兰说,因为我是少年时期才搬到城里,临着海港住的,所以至今还是个旱鸭子。   13岁那年,骆芷兰举家进了那个有海的小县城滨河县。家是租人家的房子。房子外边大约不足50米处就是卢苇荡和海沟。海沟就是大海的触角,海水上涨时,这里会被淹没,而海水落潮时,它就会显现。海沟在落潮时,通常是以淤泥滩的形式存在的。黑黝黝的淤泥里,生长着很多小海蟹,每逢阳光好的时候,它们都会爬出来晒晒太阳,于是,淤泥滩上便出现千万个小洞穴。如果谁去触碰这些小家伙,那些洞穴便派上了用场——它们会立即机灵地躲进“小楼”成一统。   海沟的边缘有芦苇,蒌蒿满地芦苇短的时候,渔民是不会抓这些海蟹吃的,因为喝这时候的海水,会让海蟹带上毒素。当然,渔民们当年也不屑于吃它们。那时候,大海的蕴藏还是很丰富的。   每天半夜时分,随着潮水的退落,出海的渔民就回来了。渔船的汽笛声,渔民的吆喝声,还有接下来大家从船上倒贝类发出的刺耳的撞击声,渔民支起大锅煮蚬子的声音和味道,一股脑都灌入听觉和嗅觉里。假如有兴致,还可以在这个时候走出去,踩着外边细小的被千万次踩踏过的、墨蛤铺过的马路到海边,就会发现海滩上此时亮如白昼。赶海的人们好像才进入自己的时空,他们闲聊、笑骂、算计、和这个时节来海边购买新鲜海产品的客人讲价……海边此时像极了一个闹市。   那些年,骆芷兰是在渔船的马达声里入睡的,是在渔民的嘈杂声里入睡的。她的空气永远都混和着腥味和蚬子熟了的味道。那腥味其实包括海水的味道和鱼虾蟹类的味道。一开始的时候,闻惯了山野花香和草木气息的她闻到腥味就会作呕,因此很多年不吃鱼虾。可是后来,芦苇荡、潮水沟、海鸟、碱蓬花、辽阔的海面……这些事物很快取代了骆芷兰原有记忆中的绵山、清溪、野花、野草和牛羊。她眼界里的青山绿水,也换成了一望无际的泥滩、广袤无边的芦苇荡和苍茫的大海。当然,还有红得像朝霞一样的碱蓬的海。尽管后者只是一个暗喻,但那难道不是海吗?秋色还不算老的时候,她走到房前的不到50米处,一抬眼就见到了这个喻体。只是那时候,没有人把红海滩看作是审美对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更远处的海里。打鱼,用海里的蕴藏来获取更多的钞票,是许多人的追求。任谁也不愿意再去回归清淡的生活,尽管那种生活在后来的时候又被一些有思想的人士重新打捞回来,觉得唯有清淡才能致远,唯有清淡才是向客观世界致敬。但毕竟每个人都要经历一段任性的日子。何况岁月,何况……   说着说着,骆芷兰仿佛又回到了渔舟唱晚的少年时光。   她觉得,也只有她这样在山野里居住过,又在大海边徜徉的女孩,才会懂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以及“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孤帆远影毕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等等,这些名垂千古的诗句。也只有她会懂得名曲《渔舟唱晚》的意境,《百鸟朝凤》的场景。所以,人生所处的境界,往往是跟经历有关的。不知道眼前这位卓然先生懂不懂?   卓然听了这些话,有些神往地说,想不到你在海边长大,真好啊。我能够想象得到你当年沐浴海风的感觉。但很可能当年你并不懂得海风。现在你懂了,可是却没有机会天天和海风相约。人生,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总有些事,让你对另外一些事欲罢不能,却不得接近。   骆芷兰听到卓然感叹,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另类。于是问道:你的老家在哪呢?   我呀,我是在红山文化的边缘长大的,我的祖先是契丹人。   契丹人?骆芷兰笑了,契丹人好像在明代就消失匿迹了。难道你是幸存下来的?   卓然说,真的,不骗你。我祖辈都在那里,没有经历过闯关东,也没有太远地迁徙过,我是土著民。而那里的土著,应该就是契丹人。只是经过几百年的融合,我们的血统早已经不纯正了而已。   骆芷兰再看看卓然,觉得他跟自己在读史书时看到的契丹人的形象确实有几分相似。比方说,浓眉和高个子。   像吧?卓然说,可是我这个契丹人尽管生活在阳光灿烂的少雨地带,却不是个旱鸭子。怎么样?有空带你去海边游泳?   骆芷兰直摇头说,不去。   去吧,他说,不然,我完不成嫂子交给的任务。而且,你不觉得,也只有我带你去游泳,才能展示我的肌肉吗?说到这里,他表情很特别地冲她笑了笑。   骆芷兰说,我也没说过要欣赏你的肌肉,你没必要非展示不可。再说了,小圆让你陪我,是出于客套,我也不一定非要你陪着。有事你尽可以忙去。心意我领了行不行?   卓然说,不好不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是对长官的话不听从,回去就要挨骂的,即使不挨骂,内心也会不安。所以,我必须要陪你。   骆芷兰说,小圆不是你的长官,她是嫂子。   嫂子是长官之妻,就是长官。卓然说。   骆芷兰无话,这个人还有如此迂腐的一面,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于是说,那好吧,你陪我看明天的日出。   啊?在这里?一直等到明天早晨的日出?卓然吃惊地看着骆芷兰说,虽然我这个人有时是有些不拘一格,但问题是,我们到九点会查人数的。就算我是长官也不能随意缺席的。除非,除非是家属来了,有时会网开一面。   骆芷兰看到卓然紧张的样子,突在觉得很好玩。于是说,长官,您就告诉您的长官,您是在接待家属呗。   卓然说,让我公然撒谎吗?小的不敢。你想想吧,我们教导员都知道我在陪你,我再此地无银三百两,能过关吗?再说了,我们教导员会因此低看我的人格。就算我跟你一见钟情,也不能一夜定情你说是不是?   谁和你一见钟情?谁又会跟你一夜定情?骆芷兰一边窃笑一边板着脸说,行了,送我回去吧?唉,日出!她叹息了,心想,陪自己看日出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   别别别,还有一个节目没进行完。卓然说。   骆芷兰不明所以地看着卓然。只见他飞快地走到海边的一个小亭子处停下,和营业员说了些什么,然后拿着一个物件跑回来,把东西递给她说:嫂子说了,陪你游玩,每到一处得买件纪念品。这是第一件,你收下吧。   骆芷兰取过来一看,竟是一个贝壳做的小项链,看起来好精致。于是一边把玩一边说,嗯,不错,我喜欢。   真的啊?卓然看着她的脸说,真喜欢?   骆芷兰点头说,没骗你,想不到你们当兵的……她本来想说,你们当兵的原来并非都是粗人。但觉得不妥,就没再说下去。   我们当兵的也有铁血柔情是不?他竟然是这样理解的。骆芷兰看了看他,心想,还是有些另类。   卓然送骆芷兰回驻地时,因为起了雾,能见度变低,路就有被拉长了的感觉。卓然开玩笑说,如果你怕走丢了,可以挎着我的胳膊。借一只臂膀给你,我没问题的。   骆芷兰没理他,她觉得云市的雾挺有趣的,它是从何处生发的呢?大海吗?还是别处?   卓然见她不说话,就找话题说,明天你想做什么?   骆芷兰说,明天想去海洋公园看看我们的祖先。   我们的祖先?种鳍鱼?卓然说,你知道没有这种鱼的。而且很有可能人类始于种鳍鱼的说法也是不对的。   骆芷兰被他逗笑了,说,我又没说非要是看人类的始祖。我只是说,祖先。祖先的同类难道不是祖先吗?或叫旁系祖先。   你们记者平时写稿子也这样咬字眼儿、甚至以偏概全吗?卓然说。   我们记者在写一个契丹人的后裔时,绝不会照实写,而是这样表述:据说,这个名叫卓然的家伙,祖先是契丹人的后裔。因为我们无从调查你是否真的是契丹人。如你所说,即便你是契丹人,经过几百年的民族融合,通婚,也找不到证据了。所以就要把话说得客观。客观,就是我们成为记者后的本能。   卓然听罢无话了。   直到回了驻地招待所,他才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骆记者,我就不上去了,晚安!   骆芷兰说,也祝你晚安!   可是卓然却又补充了一句说,今晚我得好好研究研究,鱼,能不能算我们的祖先。   骆芷兰说,好吧,你明天把结论告诉我。    第25章 “地主”有留言   骆芷兰来小圆这里的时间是2002年的暮春,在时间轴上看,这个年份没什么特别,该地震的国家照常惊悚于一桩桩的地震事件,该发生枪杀案的国家,也没有因为新世纪开启而消停过。可是驻扎在海滨城市云市的小圆的老公梁有道和他的下属军官卓然却每天忙碌不已,难得有闲。作为武警部队的军人,他们的职责是负责内部守卫。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在云市海关执行任务。但考虑到小圆的朋友骆芷兰来访,梁有道特地给卓然放了假。当然,之所以给卓然放假,而不是给其他人放假,这里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不想告诉当事人卓然和骆芷兰而已。   骆芷兰此际已然是28岁高龄的“老姑娘”,尽管她对外声称自己要做单身贵族,也尽管她长相不差,加上职业的熏陶,她看起来有着二十五六岁的容颜和三十岁的成熟,但年纪大了就应该嫁娶,这是小圆的观点,所以她对骆芷兰的到来可是有过一些考量的。   因为诸多原因吧,卓然第二天依然做了骆芷兰的陪同者。   卓然见到骆芷兰的时候,她刚刚换好衣服,洗过脸。是一个负责房间打扫的大姐通知骆芷兰的。大姐说话的口音是云市腔:喃那个小伙来了。云市话和骆芷兰的方言好有一拼,都有一股子咸咸的,鲜鲜的味道。   当时,骆芷兰还有些奇怪:她啥时候有个小伙来着?出门一看,是卓然提着早点来见。   卓然见骆芷兰素面朝天,衣物虽然完整,但看着不太赏心悦目,就说,今天奉嫂子之命,陪你去逛街买衣服。这也是第二份纪念品。   骆芷兰说,我不缺衣服,不买。   卓然说,不行,嫂子会怪我。   骆芷兰真的不想去买衣服,尤其是让一个陌生男人陪着。于是,她一边吃卓然带来的早点,一边东拉西扯,试图拖延时间。   卓然看出了端倪,不由分说,上前把她吃剩下的东西一划拉,拉起她就走。   骆芷兰纵有一千个不愿意,终究敌不过这个据说肌肉结实的家伙。   骆芷兰不太喜欢逛街。一开始,她想以不喜欢为借口,拒不试穿那些服装。可是卓然每到一处都跟人家店员说,这是自己的女朋友,因为太懂事,至今没穿过自己给买的衣服,希望帮忙选件好看的。还说,钱不是问题,只要穿上去漂亮。   最让骆芷兰生气的是,卓然还很入戏地扮演温柔男朋友的角色,在自己犹豫是否试穿的时候,上前帮自己拿手包。她试着去抢手包,他就用身体挡住店员的视线,附耳跟她说,如果你不试穿的话,我会考虑帮你穿。   这分明是威胁!骆芷兰气闷,觉得军人就是惯以武力吓唬人。于是一边去试衣间一边气鼓鼓地看着他,他就得意地冲她笑说,是不是,我就说这件衣服你不试可惜了!   骆芷兰试的第三件衣服,是一条白色V字领的小礼服。裙子的下摆略有些旗袍特色,看起来端庄又秀气。   她走出试衣间的那一刻,发现卓然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估计这件衣服总算穿出了他的满意度。于是便对店员说,就这件吧。   没想到卓然却说,等等,还有一件要试试。   然后趁着店员去拿衣服,他走到近前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很标准的身材,不能浪费了。   骆芷兰说,可是我也没那么多钱买衣服啊,你这分明是要我变成月光族。   卓然说,钱由地主来出,你不用管。   地主?谁,是你吗?   卓然说,当然不是我。是你的朋友岳可圆。   骆芷兰说,地主早被改造成人民了,压榨不了别人的血汗钱。而且,即便是地主拿钱,我也不可以随便花,所以,就不再试了吧。   卓然坐在那里没动。他抬眼看着骆芷兰说,如果你不试,回去地主就要批评我。你要知道,地主她老公是我长官,违背地主的意思,就是忤逆长官。我不敢。   骆芷兰说,我来做工作,没事的。   卓然还是不动。他说,你试不试吧?你要是不试,地主说了,就要我采取一切可能的方法让你试。我是个武警军官,平素管理兵茬子手段都是比较强硬的。像你这种拒不听长官命令的,我有的是手腕。   骆芷兰不解地看看他说,你的意思是要武力相向?   比那个要好点。他说,我会全程监视你试衣服的。   噢!骆芷兰吓得暗地里直叫可怕。于是,乖乖地去换上了新衣服。   换了装的骆芷兰自然神采奕奕,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卓然有意无意地,似乎也在欣赏她,骆芷兰感觉到了,但虚荣这个词一经与人类接轨,就无坚不摧。任何一个女人被赏识,被抬爱,都多多少少会有些沾沾自喜,何况骆芷兰从来就不是丑女?   卓然还带着骆芷兰去了海洋公园。可惜的是,由于没掌握好时间,北极熊的舞蹈没看上。   骆芷兰是第一次去海洋公园。在里面观赏各种大型海洋生物时,她有些恐惧,生怕那里面的大鲨鱼撞破玻璃墙把自己吞没了。卓然看着她的样子就很冷峻地笑,他说,你不是认为鱼是人类的始祖吗,现在看到了始祖,怎么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骆芷兰说,我只是怕大型鱼类而已。   卓然见她怕大型鱼类,便带她去看遍了所有的大型鱼类,什么大白鲨、海豚……惊得她一身身冷汗的。出得海洋馆的时候,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不行了,再看下去,我会变成一条臭鱼。都冒汗了。   卓然说,那不正好?我接下来带你去游泳吧?   骆芷兰瞟了他一眼说,我不是说过不会游泳吗?   卓然说,可是我会啊。   狗刨吗?骆芷兰说,我可不要跟你学习那种难看的泳姿。   卓然说,好吧,我的泳姿比狗刨好一些,但确实怕你笑话。那么,我们该去哪里?   骆芷兰说,去海边,看你用狗刨绝技游泳。   卓然觉得自己刚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家的脚,本来是开玩笑,不想这女孩却抓住不放了,于是说,你不是说不喜欢游泳吗?而且,天有些晚吧,你看看,太阳都西斜了。   我不管,我就要看你游泳。骆芷兰存心想出出卓然的洋相,这个家伙一天里不是以地主岳可圆的名义命令自己做这,就是做那,最可恶的是,他明知道自己害怕大型鱼类,还偏偏生拉硬拽让自己在那些鱼群里惊吓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想想大白鲨的牙齿都觉得瘆人!   卓然见推辞不掉,试图把事情转化一下,他说,这样,我带你去海边,我们去吃那里的烧烤,吃完烧烤,去放河灯。   骆芷兰也确实有些饿了,想了想就给了他台阶下。   吃烧烤的时光仿佛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他们眼前的落日就不见了,大海恢复了日出前的静默与昏暗。卓然接了一个电话,独自跑到一边去说话了,骆芷兰吃得有些饱胀,便信步来到海边,看潮水冲刷着海岸边。这里的沙滩很干净,没发现什么礁石,当然就难得一见她当年在家乡经常见到的、附着在礁石上的牡蛎,莫泊桑写过的牡蛎。   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宁静得仿佛回到了混沌状态。她想起了自己读过的有关海的故事,包括那些美人鱼的。小时候,她一直在思考,人鱼这种生命是否真的存在呢?如果没有存在过,人们又是怎样构想出来的呢?如果真实存在过,现在为何不见?在平素的采访中,她也曾问过渔业部门,有没有一种鱼类长得像人?给出的答案是,目前发现的生物中,最像人类的鱼是大鲵。但是显然,大鲵太过丑陋,单是它那灰黑色的、粗糙的皮肤,就无法和人类比美了,更何况还有其他?大鲵不是美人鱼,那么还有什么会是美人鱼的类比生物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骆芷兰的眼神突然被海里一个移动的物体吸引住了。那个物体似乎不是自主移动,而是飘动,对,是飘动。而且该物体似乎有黑色的头部和暗红的外衣……那不是一个人吗?这个时间了仍然有人在游泳吗?骆芷兰惊讶了。白天,她和卓然说的游泳,可不是到海水里去,而是到一旁的游泳馆。因为此时海水温度还太低,人体会承受不住的。   骆芷兰惊讶于水中那个物体时,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飘动的物体是一个溺水者。而且溺水者似乎即将沉没于万顷碧波中了。   突然,她听得扑通一声,就见一个矫健的身影穿入海水中,似乎只在一瞬间就游到了溺水者身边,而且这个身影的游姿是如此潇洒利落,即便是救人也不显得匆忙和慌乱。骆芷兰不由得在内心为他喝彩。   由于天黑,周围又人潮涌动,骆芷兰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救人者的样子。等到他托着溺水者上岸,并呼叫到场的医护人员时,她才发现,救人的是卓然。   卓然把溺水者交与医生就径直奔向骆芷兰说,还愣着干什么?想让我出名?   骆芷兰还没有从整个事件中回过神来,经他一提醒,这才问道:你是不是很冷啊,我们快搭车回你的驻地吧?   卓然说,回驻地不如去你的住处。到那里处理一下湿衣服再回去。   情急之下,骆芷兰也没有多想,便带着他来到自己的住处。   卓然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骆芷兰的屋里也没有他可以穿的衣服,于是便把酒店备用的男式浴袍让他换上。卓然也没客气,取过浴衣去浴室冲了澡、换好,就对骆芷兰下命令说,芷兰,去帮我把衣服洗了烘干。   骆芷兰愣了,这家伙不仅登堂入室,竟然还亲切地称呼自己芷兰!她说衣服要是一时半会儿干不了,你穿什么回去啊。再说了,这里也没有烘干设备啊。   你的脑子是花岗岩做的吗?他看了看她说,衣服不洗也湿透了。你屋里没有烘干设备,酒店服务处不是有吗?   噢,好吧。骆芷兰想想也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烘干衣物的时间很长,骆芷兰觉得。因为她已经和卓然面对面说了半天无关紧要的话题了,服务人员还是没有把衣服送来。   要是衣服一时半会儿送不过来,你到时间熄灯还回不去怎么办?骆芷兰说。   回不去我就住下呗。卓然说。   可是,可是……骆芷兰想说,可是这个屋子只有一张床,你怎么能住下?但转而一想,他还可以另外要一间啊。   你怕什么,我睡在地板上,你睡在床上,咱俩晚上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好?卓然说。   他这话又把骆芷兰吓了一跳,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对方好像不是开玩笑的,于是心里更加不安了。就盼着服务员快些把衣服给卓然送来。   卓然倒是一派宾至如归的样子,他把秀气的大脚懒散地搁在床上,把身体放平,不觉间看着电视就睡着了。还是骆芷兰把他叫醒,他才慢吞吞地起来,取过衣服去换上。   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冲骆芷兰很从容地行了个军礼说,谢谢你收留了一位勇救落水者的军人!如果明天有电视台或报社来采访,问你情况,你就说我们不认识啊,我不想太早成名。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并说,真的,我很不喜欢一些人遇上点事就要报道,没必要。人啊,应该有最起码的道德素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一种,见义勇为也是。所以,别把我当英雄。   骆芷兰听他说前半部分还是心生佩服的,觉得此君如此年轻便淡泊名利,很是令人敬仰。但后边一部分,他似乎有些自以为是了吧。于是说,我本来也没把你当英雄,所以都没动过采访的念头。   那是因为你已经满足了观赏我游泳的愿望吧?卓然一边穿鞋子一边笑说。   好了,我走了,谢谢你的收留!卓然忽又正色说,别告诉我们教导员我来过你这儿啊,容易出绯闻,小心改天去驻地见小圆嫂子被兵们叫你嫂子。   有这么严重?骆芷兰心想。但她没说话,只是很礼貌地跟卓然道了别。   小圆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处理,骆芷兰离开的那天也没能见到她,还是卓然来送的行。卓然说,嫂子叮嘱不让你去找她,你就别去了。等下次来了再看她。   骆芷兰很是遗憾,她觉得自己来一趟云市不容易,下次来除非赶上休长假,因为平时工作太忙,根本很难抽身。   卓然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开玩笑说,如果你确实想她,我可以替她去看你。   骆芷兰瞥了他一眼说,你又不是我的小圆,性别都不一样。   卓然笑说,爱屋及乌吧。   虽是如此,骆芷兰仍然觉得心内不安。这种不安让她很不舒服。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不安情绪。于是她叮嘱卓然说,卓警官,你替我看顾小圆,如果她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卓然说,好的,放心!    第26章 不小心相约 了   回到报社,旧有的生活和工作又继续了。骆芷兰一忙起来,几乎就物我浑忘。打过几次电话,发现小圆没有什么异常,她也就放下心了。   倒是卓然成了她的另一块心病。这家伙不一定什么时间就会冒出来,一个电话会跟她聊上近一个小时。还有的时候,他力邀她去云市,说云市不仅有星光广场和水没地,还有许多地点值得一游,但自己的身份不允许随便走动,所以只能劳动骆小姐亲自前来,不知阁下愿不愿意?   骆芷兰一开始只是敷衍他,说自己有什么采访,没法脱身之类的。后来见对方情真意切,加之此前二人除了电话就是短信,一直没有间断联系,似乎也算熟人了,再见一次不算什么过格的事,于是答应他在稍后的周末去云市。   再去云市,自然是一定要看望小圆的。骆芷兰先去商场为她选了一套夏装。为了给小圆一个惊喜,她也没有提前打电话。   夏天的云市格外热,大概是因为渤海是内海的缘故吧,骆芷兰认为。但这个海滨城市的确干净、美丽,大凡来过的人,都喜欢。骆芷兰也喜欢。   卓然这回似乎特别尊重骆芷兰的想法,问她除了吃饭还喜欢什么?只要是她喜欢,他就奉陪。   骆芷兰说,我喜欢看军人,喜欢军营里的狼犬。   对于她喜欢看军人一说,卓然指指自己说,看我就行了,别人也没我帅;对于她喜欢狼犬一说,卓然打包票说,马上就会带她去犬队,让狼犬给她表演钻火圈。   骆芷兰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的事,卓然竟然就答应了,虽然他自诩帅气有些令人不齿,可是他的确是个帅哥,而且是那种综合素质极好的帅,说到底,就是通常所说的“有范儿”。她还发现,自己和卓然在一起走的时候,总有些路人对他们侧目。想必是觉得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吧。郎才女貌大概就指的是他们俩这个样子的?   骆芷兰真的很喜欢军人。她不是因为小圆才喜欢上军人的,当然,小圆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以军嫂为荣的态度,和她无论在何处,看电视都要看军事频道的虔诚,无疑助长了她对军人的膜拜之情。   对了,小圆呢,她在这里吗?我怎么觉得应该先见见小圆再去看军犬表演呢。骆芷兰突然停下脚步。   哎呀,你忙什么,小圆嫂子这会正忙着呢,难道我对你不构成吸引力吗?卓然边示意她继续跟自己走边说,唯恐她不肯前往的样子。   吸引力?骆芷兰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武警少校,他确实足够有魅力,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姿,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嗯,真的不错。她想。她其实是在童年的时候就喜欢军人。记得当时只有四五岁,外婆家那个村里的青年点还没有撤,有些部队也在附近驻扎。那年深秋,百无聊赖的骆芷兰坐在外婆家的大门口,一只胳膊下夹着一只大公鸡,看着远山胡思乱想。想什么她早已忘怀。那个年纪,本就是个思想过于发散的年纪。要不然她怎么会和两只大公鸡结下深厚的“情谊”,以至于时常抱着它们神思飘远。   这时,一位身着绿色军装的军人来到近前,他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出神,状似忧伤,便俯下身子,用纯正的、带有明显金属音的普通话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那时候,像她这样的孩子都称呼军人为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在过去的时间里做过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她是有所耳闻的。解放军,在她的心里就是神一样的人物,在此听到解放军叔叔跟自己说话,她激动万分,忙说没事,只是坐坐。   解放军叔叔就从衣袋里掏出了几块糖,塞到她手中说,回家吧,小姑娘,去找你家大人。   那时候解放军叔叔好像都有糖,那时候的小孩子也都喜欢糖。幼年骆芷兰拿着解放军叔叔给的糖,喜滋滋地就去找外婆了。外婆觉得很奇怪,因为路过村里的解放军不少,却极少听到过谁会给一个孩子糖块的。于是外婆认为,是自己的外孙女长得可人。   20世纪80年代中期,骆芷兰在街上遇见一个邻居的儿子,他参军未久,但却领回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当他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地在村里现身时,村里老老少少都赞美说,这家的儿子真出息,当兵了,还领回了漂亮姑娘。于是她当年就很羡慕那个被领回的姑娘,甚至做过有关嫁给军人的梦。   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骆芷兰突然对着身边的卓然问道:你有糖吗,解放军叔叔?   卓然先是愣了,虽然,他是武警部队的军人,平素称为警官,但实际上,他们是穿着警服的军人,隶属于正规部队。所以她叫自己解放军不算错。但,这个女孩跟自己要糖是啥意思?   我没有糖,但是我可以带你去买。他说。   骆芷兰笑了,她说,我逗你呢。我只是想起第一个我见过的军人给过我糖果,那些糖果虽然后来不知是放到未知角落了,还是被外婆家的猫狗吃掉了,但我真的保存过很久。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和通常的糖一样的甜。   噢,我有些明白了。卓然说,你是不是觉得军人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他们的糖也是不一样的?   骆芷兰点点头说,嗯。你们在我眼里的形象有些高大,甚至有些崇高、神秘。   那么,我愿意走下神坛,和你站在一起,卓然笑说,军人其实没什么特别,除了自身的使命特殊之外。   但我还是觉得军人很特别。骆芷兰说。   在我眼里,你们记者也很神秘。卓然说。尤其是你,身上有一种气质,说不出来,但是很吸引……人。他顿了一下。   听到卓然说自己神秘,骆芷兰灵机一动,就“顺杆爬”,说起了自己的往事。她说自己小时候就跟现在一样,长得不太漂亮,但好像有些文静。于是,一到外婆家去,村里就有个傻子老是追随着她。并且每次遇见都会笑着在后边说:这小姑娘真好看。后来,她长大了,这个傻子老了,再见时,已经认不出她了,但仍然会对她侧目,眼里还是早先的“仰慕之情”。   卓然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说,芷兰,你知道不,你讲的这段故事的中心思想是,你的魅力吸引的竟然是个傻子!   骆芷兰很生气,她确实没想到自己的这段回忆会有这样的效果,但她不甘心被嘲笑,反驳说,你刚才不是说,我很吸引你吗?你和这个傻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是这样啊。卓然没想到她竟反败为胜,他说,好,算我刚才没说。不过我啥时候说过你吸引我?   骆芷兰不回答她,她继续回忆说,那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我放学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户人家的有着木栅栏的院子。栅栏里面种着大片的洋姑娘。秋天的时候,姑娘黄灿灿的,发着甜香。同学们走到那里都挪不动脚步了。我在中间位置,路又窄,走不了,只好站在那里等他们走。可是这时,那户人家里的主人突然出现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姐姐。她开始给大家发洋姑娘。每个人分几个。到我这里的时候,本来不想拿,可是姐姐硬塞到手里,还说,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多给你几个。于是,她给了我一大把。我不住地说谢谢,谢谢。然后把那么多的甜姑娘拿回了家。父母以为我是不告而拿之,有些生气,他们平素对我的教育很严格,绝对不允许随便拿人家的东西的。我只好委屈地说,那户人家的姐姐说我长得好看就给了这么多。母亲当时就有些吃惊,她不相信长得好看还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我反复解释,说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母亲才不追问。那时候,洋姑娘并不多见,人们能吃到它实属幸事。但我就吃到了,而且没有花钱。   卓然听到这里,看着骆芷兰说,老实说,你长得吧,真算不上十分漂亮,可是你为什么总会有这么多奇遇,被人家眷顾呢?   见听众卓然同学对自己的奇遇感兴趣,骆芷兰更有兴致了。她又讲了两个奇遇。   那一年,骆芷兰四岁,在外婆家小住。外婆家当时还住着草坯房。大概跟诗圣杜甫当年住的那种茅屋好有一拼吧。好在外婆的茅屋还没等遭遇秋风,就翻新了。草坯房里住着两户人家,两家之间用草坯垒了一道墙,墙这边的外婆家分了一间半房子,里间有一个炉台,台上放着烛台。晚上停电的时候,就在烛台上插一根白色蜡烛,骆芷兰和外婆就对着蜡烛说话。为了节省蜡烛,她们有时候会早早吹灭蜡烛,在黑暗里说着话(当然,有时候月光和星光会照进屋子)。骆芷兰不知道说瞎话是不是由这样的情景中来。不过那时候那情景却一直烙在她心坎里。   那一天,上午的时候,一群穿着绿色制服的人来到外婆家,翻箱倒柜找了一番,查无所获之际,其中一个女孩便跳上了外婆家的烛台,在那上面大声用方言读了一段□□语录。然后一行人没和外婆交流就离开了。奇怪的是,他们刚离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骆芷兰使劲地揉搓双眼也捕捉不到踪迹了。但是他们带来的声响还在耳边。而且,方言啊,你能想象得出用海蛎子味的方言读□□语录会是什么感觉吗?骆芷兰的母亲曾是广播员,普通话底子不错。她跟母亲学过□□诗词,觉得那是些动人的句子。可站在炉台上的女孩却把好好的伟人语录读得支离破碎,真是暴殄天物。就好似今天有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士,不修边幅地站在公共场所大声诵经或传教。多年以后,骆芷兰想起这一幕,觉得高贵的东西就得用高贵的方式去展现,否则文化就被践踏了。   又一天的中午时节,外婆家隔壁那屋的邻居家已经把中间那道几十年的老草坯墙给砸倒了一半。原来,这天他们正好打算把这道墙给换成水泥抹面的。由于砸墙的人都是左近的邻居,也不太专业,墙被砸出了一个不太规整的三角形。邻居从三角形那边招呼外婆和骆芷兰说,过来一起吃午饭吧。   外婆和这个邻居相处多年,感情甚笃,也没客气,牵着小芷兰准备从被砸开的不规则三角形处跨过去,到邻居家吃饭。可是,刚走到墙的旁边,小芷兰就退了回来。外婆忙问:怎么啦?芷兰说,我看见有人手里拿着一堆白色的东西从门前过去了。她还想表达那些人端着一堆白走过时的状态。但一个四岁的小孩,她的造词是有限的,说不出“端庄肃穆”这个词。那是什么呢?外婆朝门外看了看,没看到任何人。于是大家一起吃饭,吃过饭,芷兰和外婆就回家了。但芷兰还是忘不了那一堆白。   下午的时候,芷兰又看到了拿着一堆白的人。事实上,他们是用乡下盛粮食用的簸箕装着数十朵小白花,远远望去,就是雪白一片,像极了外婆家院子里四月盛开的樱花。那樱花的小名就叫“四月雪”。   这一回,拿着小白花的人直接来到外婆家,然后从那一堆白里拿出两朵花,递给芷兰和外婆说,戴上吧。骆芷兰当时不明白外婆何故拿过小白花就落泪。直到上学读书,特别是学习了《十里长街送总理》这篇课文后,才真正体会到当时的情景。   卓然听她说了半天,忍不住说,你确定自己四岁就记事了?说不定是这里的长辈后来说给你听的吧?   骆芷兰说,确定这些都是我的记忆。   卓然说,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道理:你的人生充满了奇遇,你本人也多思,好像还有点第六感。   那么你的出现又是什么道理呢?骆芷兰说,你好像莫名其妙就成了跟我走得很近的人。第六感告诉我,你和小圆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秘密。快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见小圆?   卓然忍不住笑了说,我可不是你的莫名其妙,当初小圆嫂子是因为生病不能陪伴你,又不能让梁教导员陪你,才抓我当“劳工”的。这是巧合。这次是小圆嫂子回老家了,你来得真不巧而已。   骆芷兰真的迷惑了:小圆是不是有事啊?为什么我感觉见到她似乎很难?要么就是你有问题,你不愿意我见到小圆?   卓然只是摇头,说该见到她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你现在要见的是威武的狼犬。而且,我会有什么问题,我身家清白,从现在算起,祖上三代都没出现过一个坏蛋。   骆芷兰还要纠结小圆缘何不见的问题,却突然被卓然拉进了怀里,原来,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到了犬队,一条凶猛的狼犬正跳到近前要嗅她。   夏日的午后,阳光晒得人睁不开双眼,卓然那散发着无限热力的胸膛似有无限力量,又似另一个太阳烘烤着骆芷兰。她慌忙挣出对方的怀抱,却又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活跃无比的狼犬。   卓然见状微微一笑,叫过犬队的负责人交代了一番,于是狼犬开始正式表演。   卓然一边陪着骆芷兰看狼犬奔突跳跃,一边说,别去想你的所想了,我知道你这一路讲了这么多故事,就是想套我的话,但小圆嫂子真的没事,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人,会有一些私事,不便与他人分享而已。    第27章 契约爱情   这一次来云市,因为没有了小圆这个目的地的缘故,骆芷兰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为了赴卓然之约。不错,两个人约会了,像恋爱男女那样约了。   一想到他们在约会,骆芷兰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卓然约会,也没有人来介绍他们成为男女朋友。可是他们难道不是真的约会了吗?约就约了吧,反正也都是大龄男女,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至今没有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卓然这一回也不像上次那样漫不经心,完全是执行命令的架势了,他表现得很像一个男朋友。   不可避免地,两个人在游玩的过程中就提到了各自的情感。卓然说,自己在这方面是苍白的,很像一张纸。上高中的时候,女同桌曾经和自己约好要一起考上某大学,去那里试着开始爱情。后来,两个人确实都考上了大学,却不是一所学校。为此,女生想到了一个再续缘的办法,就是由她来定一个时间,两个人在某个地点见见,之后谈谈未来,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了事。可是遗憾的是,约定的那日,他已经把这事忘记,去忙别的事了。结果那个女生久等他不至,只好气闷地回了家,从此失联。   大学毕业后,卓然再度邂逅过女生,原本以为可以把断掉的缘分再续上,可是这时候女生的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名牌大学毕业,个子较高,只是耳朵生得奇特了些,好像左边的耳朵上又多生了一只小耳朵。这个长了三只耳朵的男生恰在那日和女生一起撞见了卓然。相见之下,女生介绍说,那是她的男朋友。于是,他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的这段不明不白的爱情就彻底画上了句号。   此后,卓然又经人介绍见过几个女孩。有的许诺可以让他过上有车有房的生活,有的家就在部队驻地附近,许诺可以随时回家看看。但他总觉得那些女孩也只是女孩而已,她们的眼神空洞得像一下子就能望见心灵的深度。而且,自己何时打算要依靠女人立世过吗?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可以受“嗟来之食”。   所以你还是希望找个声泣相投?骆芷兰听到这里笑问。   卓然说,倒不一定非要声泣相投,但最起码得志同道合。因为总不能我说话的时候,她要用那可怜的大脑努力地去翻译我的句子。等她翻译明白,我的思维又走远。这叫频道不一致。不在一个频道上,说什么都无法共此一生。   骆芷兰好像有些懂了卓然的意思,但她佯装不知。大学时代虽然远去了,但那个时代曾经给过她最美好的爱情。虽然那段情也是最忧伤的,可是回味起来,总是苦中带甜。好像事物总是这样,越是遥远的,越总是被描摹成美好的,直到有一天,那远去的情感被思念修裁得完美无缺。所以,人们说,距离会产生美。人类的审美,从这个层面上说,是存在虚伪性的。   她也不愿意向别人说起这段情,怕一旦提到台面上来,就会揪痛某根神经,使她的每个夜晚都暗无星光。但她说起了此前人家给自己介绍过的一个男孩。   那时,她的工作还没有着落。男孩据说很有才,考上了公务员。只是貌丑,所以才勉强相看当时没有工作的她。   见面的时候,骆芷兰仔细看过,该男孩确实不太入眼。从侧面看,他好像北京类人猿的还原版。从正面看,他脸孔青黑,说话的时候嘴里错落不一的牙齿会让他的形象再度打折。但即便这样,骆芷兰也不想轻易地把人家给淘汰掉。从小就三观端正的她认为,一来此人才华横溢,二来此人有较稳定的工作,三来据知情人介绍,此人人品过关。然而结局却是,那个男孩没有看好她。理由是,她过于清瘦,她没有工作,她家资不厚。骆芷兰听罢讪笑了:天啊,她没有挑剔他青面獠牙,他倒挑剔她了。她清瘦?那是因为他们相见的时节,恰是春夏交接,她穿的是夏装,而他则裹着浓重的春装好不好?她虽然清瘦,却还有曼妙身姿。她是没有工作,但焉知下一段人生她就不会有一份好工作?她没有雄厚的家产,可问题是,一个男人难道要靠女人来发家致富吗?   后来,就在那个男孩拒绝骆芷兰不久,工作就像天外飞仙,突然降临到骆芷兰眼前。因为那之前,骆芷兰一直喜欢写写画画,不小心就发了不少散文诗歌。于是乎,报社招人的时候,一位朋友就推荐了她。   接下来,为骆芷兰介绍男朋友的人也多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从那时开始,她相看的都是军人。有的是边防军人,有的是空军军官,有的是离异军人。自然结局都是对方谢绝了她。理由嘛,好像都很模糊。竟然还有人担心作为记者的她,会有人品问题!   说到这里,骆芷兰下意识地就看了看身边这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卓然。下意识里,她觉得这个人或许与自己有某种缘分。不是吗?他凭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也莫名其妙地和自己保持住了联系。而今,自己又主动送上门来,和他一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紧不慢地散着步,说着有关和无关的话题。他们,好像已经开始了某个故事。   卓然此刻在看眼前的大海,他一边看着前浪后浪在追逐,一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真正地开始一个故事,它的主题叫爱情。   你说什么?骆芷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说,我们应该开始一个叫爱情的故事。卓然转过身说。   为什么?骆芷兰说,我和你好像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卓然说,怎么能是风马牛不相及?你看,你的朋友小圆是我部队首长的妻子,因为她,我认识了你,还陪你游玩。于是我们熟识了。然后我们还能够谈到一起去。我们具备成为伴侣的最基础条件。   骆芷兰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理。可是,可是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开始爱情呢?这不符合她的逻辑。她想要的爱情是自然而然生发的,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这怎么能叫爱情?   不管你怎么想吧,和我开始吧。他说。   她未置可否。   于是他走上前来,轻轻揽住她的细腰说,就从现在开始。   她觉得腰部有些痒。他的手臂似乎充满了力量,就像两道铁钳,一下子夹住了自己,动都动不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有别于当年卢箫给她的。卢箫温文尔雅,做什么之前都要问问她:可以吗?行不行?   被困在一个男性宽阔而热烈的怀抱里,骆芷兰有些窘,略挣扎了一下,说,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爱情,还在乎时长吗?你没读过明清小说吗?里面有多少故事讲的是一见倾心?一见倾心,那不过几秒的时间。我们已然认识一个月了。   是的,骆芷兰读过很多明清小说。不对,应该说她读过的小说是从六朝志怪小说开始的,一直到唐传奇,元散曲和明清小说。其中,《拍案惊奇》是她最喜欢的小说集,比方说裴公子越客和张小姐德容的故事,就一直在她脑子里。她曾经想过要把它编成同人小说,或剧本,投给影视公司。因为这个故事绝不比《聊斋致异》差劲。但人们似乎并未注意到《拍案惊奇》里的小说。本来是两个约定好要结姻缘的人,却因为女方父亲被贬谪而把当年的约期辜负了。结果,男方的父亲很守信用,又主动在第二年让儿子驾船到亲家的贬谪之地与女方成婚。并且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决定三月初三赶去。女方家里虽然现状堪忧,以为不可能成其事了,却也如约将女儿打扮了,等待命运的安排。谁知,女儿在三月初二这天傍晚被猛虎掳走。男方这边驾船过程中,屡次搁浅,以为三月初三不可能抵达女方处了,正在着急,猛虎送来一人,竟是准新娘张德容。于是,三月初三,一对鸳鸯如约成眷属。   想起这个故事,骆芷兰问卓然,你熟读明清小说,你信姻缘天定吗?   卓然说,不好说信与不信。当我和高中那个女同学阴差阳错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就想过,有时候,姻缘强求不得。   那好吧,骆芷兰说,就请命运来决定我们两个的事吧。   卓然也同意如此。   骆芷兰和卓然约好,每周末,她从滨江市赶来云市约会。卓然为此还特地说了抱歉,他说自己不能随意出行,就得辛苦骆芷兰来回奔波。但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改观。如果骆芷兰愿意和一个军人谈婚论嫁的话,也得有心理准备。此后的人生,就将是聚少离多。很可能,将来孩子、老人,一应家事都得担起来。   骆芷兰觉得她和卓然八字还没有撇出去,今后的事谁又能确定是怎样的?而且,即算他们真的成就婚姻又怎样?难道她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拥有妇德的女子,还怕被家务所累不成?故此,她告诉卓然,除非二人碰撞不出火花,不然,一切都不是问题。   于是,两个人像遵守契约般,开始了所谓的爱情。其实,在这其中,骆芷兰尽管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却是无法平静的。卓然和卢箫完全是两种风格,虽然他也是读过大学,被书本浸淫过,但或许因为身高优势,或许由于军人的威仪,他每每来到骆芷兰身边的时候,都能让她感觉到一种无可名状的紧张。这种紧张当然不是出于害怕、担忧,或别的什么不良因素,骆芷兰分析过多次认为,她见到卓然紧张,是因为他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气息。或许就是这种气息,无形中与骆芷兰的阴柔交相辉映,进而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让她明知道爱情还没有开始,却无法移动脚步,从他的世界里走出去。   每次去云市的时候,骆芷兰都会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她会不自觉地欣赏着卓然晨跑的姿势,不自觉地用眼神跟着他在房间里游走。有时候,他们会遇上某件难缠的事,他就会立即解决掉,然后没事人似的照旧跟她继续没做完的事。这样的男人,似乎很有魅力。一个人的时候,骆芷兰会这样想。但她也总是忍不住拿卓然跟卢箫作比较。相较之下,卓然浑身充满了活力,性情也直率,而卢箫却是谦谦君子,文弱书生。卓然对骆芷兰的关切是粗线条的,没那么莺莺燕燕,而卢箫却似乎连她的每一根头发丝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究竟该不该选择一个和自己喜欢的男孩类型完全相反的人?这个疑问句纠缠了骆芷兰好久。她记得在大学期间,同样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岳可圆曾对她面授机宜,说什么,大凡产生爱情的人,他们之间是会有化学反应的。何谓化学反应?像她这样,一面对卓然,心儿就不由自主地要跟着人家走,算不算?第六感告诉她,算。可是第六感最易消逝,一旦它消逝,她又会陷入迷惘。   骆芷兰的犹疑在卓然看来就是好高骛远。他时常对她说,你睁大眼睛看看,前后左右上下,有几个男人像我这样长相标志,身高可观,人品过关,事业顺风的?告诉你,选择了我,你等于是选择了绩优股。    第28章 一见倾心你懂吗   这一年的初冬时节,卓然出差路过滨江市,遂决定临时下车,给骆芷兰一个惊喜。他还从未来过滨江市。此前他听骆芷兰说,初冬时节,滨江市有一道特别的景观,叫金光大道,风吹时节,满街银杏叶飘飞,似金蝶漫舞;脚下则是金色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在这样的情境里行走,犹如在仙境漫游。于是一下火车,他就留意了滨江市的街路。果然,一阵风吹过,路灯下便有“金蝶”起舞,而街面上,则到处是金色的落叶,已经厚积起来,踩上去软软的,还发着淡淡的清香。真个是诗意盎然之所在。他站在路灯下,看着这一切,想着有可能成为这座城市的男朋友,甚至有可能,成为她的女婿,心里不由得漾起一抹甜蜜蜜的情绪。   那一天晚上九点多,骆芷兰正准备睡下,突然接到卓然打来的电话。   下来跟我一起走走金光大道吧。卓然说。   什么?骆芷兰的确被惊着了,但未免有些惊吓。这么晚了,这个人邀自己去街上散步,该不是梦游了吧?以前,他们曾经在手机短信息里玩过空间“穿越”。比如,他会对她说,嘿,你好吗?我现在在你的工作间,正倚门回首,看你写新闻的样子。有几个从身边经过的美女还向我抛了媚眼。她就回答说,很好啊,我已经感觉到你的眼神里充满了男狐狸精的冥想。他还会说,今天好冷啊,我来给你焐焐手吧,把手伸出来。她就说,已经伸出来了,原来有人温暖的感觉是这样美好啊……想着,她在电话里试着问卓然:你在哪里?   在你的城市里,火车站。身边是一株百年银杏树,一枚落叶正打了我的脸。看来你的城市很欢迎我的到来啊,卓然说,快来吧,我等你。   骆芷兰将信将疑地跑到火车站,依照卓然所说的位置看去,果见长身玉立的他在那里盯着一棵树,很专注地看着。及至骆芷兰来到近前,他才收回目光,温润地把目光投过来:走吧,我们也在诗意里走走。他说。   她点点头。于是他伸手搂住她的肩头,一边慢悠悠地踩着银杏叶,一边说,白天看这里的光景是不是更好?   骆芷兰又点点头。她和卓然虽说确立了恋爱关系,但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他也从未对她有过非常举动。而且他还曾特意说过,当她对自己充满了情感的时候,也要克制,至少上街的时候,不能随意挽他的胳膊,因为军人走在街上是应该有形象的。当时她还嗤之以鼻说,我怕我自始至终也没有这种情感的冲动。可是如今,当他如此主动地靠近了自己,她为什么会有心跳的感觉呢?难道她果真走进了传说中的爱情?那么卢箫呢,她不再爱他了吗?   我对你的城市,就像对你一样,一见倾心,你信不信?卓然一边欣赏着道路上的美景,一边说。   一见倾心?呵呵,骆芷兰笑了,你真的懂得一见倾心?   懂。卓然笑说,从心坎里懂,自从认识你以后。   话说到这里,似乎应该有暧昧的成分在,但骆芷兰却忍心将心底升腾起的一抹电流般的情绪给按了下来。她在想,一见倾心是否该有共鸣?如果卓然对她一见倾心,那么,初见时,从他那里发出的信息,她应该能收到。可是当时好像只是觉得他很出色而已。不过,卢箫和自己也不曾一见倾心,不是吗?   走着走着,灯光与夜色似乎都变得昏暗了多许,不知怎么,就下起了雨。冰凉的雨,借着北风,敲打在皮肤上有些疼,又有着些许寒意。   卓然叹息说,看来你们滨江市对我还不是十足的欢迎。那我就对她的子民好点吧。说着,他拉开自己那件风衣的衣襟,用这宽大的衣襟包裹住了在风雨中瑟瑟抖着的骆芷兰。骆芷兰这才发现,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原来,不穿军装的时候,他还是可以破除陈规的。她有些失笑。但有着卓然气息的衣袂,很快把她裹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温馨情境里,使她不由得脸孔开始发烧。   这么晚,我该去哪里投宿呢?卓然一边走,一边四下寻觅住所。   骆芷兰知道,火车站附近的旅馆多数都是小家碧玉式的,恐怕卓然也不会入住。要住较大的宾馆,就得再走远些,天上还下着雨,如果把他和自己淋病了都不好。于是说,不然,你先去我的房子里待一会儿?   卓然想了想说,好像男女授受不亲啊。去你那里,你父母不会生气?   骆芷兰说,我父母都不在这里,不会生气。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卓然有些快乐地说。   骆芷兰的小屋是个36平方米的斗室,一间卧室,一间厨卫。卓然进了屋先是礼貌地对主人的蜗居表达了足够的赞美,就脱了外衣和鞋子躺在床上不动了,仿佛主人倒成了客人。无奈,骆芷兰只好端坐一旁的沙发上。   卓然倚着床头,用手托着头部,笑吟吟地看着正襟危坐的她说,自己车马劳顿,饿得可以把她吃掉了。骆芷兰心内惶惶,不知道他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赖在这里不走,听到他这样一说,又怀疑他是话中有话,于是打岔说,家里正好有食材,马上下厨给他做点吃的,吃人多不好?   卓然笑说,吃人有什么不好?人不也是肉食动物吗?   骆芷兰不理他,去厨房忙活了。   或许骆芷兰的手艺不错,卓然吃得志得意满,并且拍拍肚子说,太累了,实在不想再出去找住处了,不如就在女朋友的住所将就一晚。   骆芷兰说,你这样高贵的人,怎能将就?不如,我带你去找间好的酒店,正好消消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离着卓然很近。   卓然看了看她,让她再靠近自己一些。他说,平时见一面挺不容易的,把大量的钱都用于我国的交通事业和通信事业了,现在离得这么近,得好好珍惜。   听他说得恳切,骆芷兰也有些伤感。的确,两个人自从确立了恋爱关系,也不过是每天通话,每周在有闲的时候,她会乘车4个多小时抵达云市,两个人在一起逛街、看电影,到周日下午就得分开。而且,他是军人,可以挤出的时间不多,常常是把她安置在酒店里,自己先去处理部队上的事务,再抽空来陪一会儿。现在,她已经能体会到何谓聚少离多了。于是,她依言坐过去。   没想到卓然突然欺身过来,把她搂在怀里。   猝不及防的骆芷兰呼吸着这个男人的气息,感受着他有力的拥抱,不知不觉就卸去了以往的坚持,开始回应他。   大概是受到鼓励,卓然的亲吻绵密而霸道,双手也加足了力道,几乎要把骆芷兰挤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然缓缓地放开骆芷兰,轻声说,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骆芷兰还没有从刚才的热烈情境中分离出自己,听到这里忍不住失笑:你从来都是这样对待女孩的吗?   卓然也笑了。他说,今晚我们就这样和衣而卧,相拥到天明吧,好不好?   说着,他重新把骆芷兰搂在怀里,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卓然让骆芷兰把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借着灯光凝视她的眉眼,又用手抚触她乌黑的秀发,一副爱怜无限的神色。他出乎意料的温柔让骆芷兰倍感温馨,一泓暖流,不知不觉就浸漫全身。她甚至想,如果能和这个人在一起,或许会很幸福吧?   突然,卓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卓然立即就坐起来,抓过手机接听。   原来,是部队长命令他第二天上午8点前去报到,有要事要谈。卓然看了看表,当下时间是夜间11点多,要想第二天准点见到首长,只能搭出租车连夜回部队去。可是,叫他如何舍得眼前这个心爱的女孩?他看了看在一旁不明所以的骆芷兰,眼圈有些发热。   要不,你跟我去云市吧?卓然突然说道。   是日为周四,连夜去云市,周日返回,不是不可以,翘个班呗。骆芷兰只想了一瞬就点头表示可以。   卓然开心极了,再度搂住她,使劲亲了亲说,走吧。今晚的相拥而眠是实现不了了,但明天我见过首长之后,我们却可以好好在一起。   就这样,两个人搭上出租车,飞速赶往云市。   由于被卓然搅扰得醉酽酽的,加上坐车时间太长,骆芷兰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睡在酒店的床上,卓然在床边的沙发上也睡着了。想来是自己被卓然抱下了车,又抱到酒店的房间。奇怪的是,这一系列过程至少是会有动静的,一向睡眠较轻的自己,怎么会毫无知觉?骆芷兰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卓然,她当然不怀疑这个人会对自己做什么。可是为什么她会那样信任他,依赖他,以至于就敢大半夜随他天南海北?疯了。一定是疯了。这在她的世界里可是从来没有过。   听到动静,卓然也醒了。他伸了伸双臂,马上就站起身说,他得洗把脸去见首长了。早饭会让通讯员来送,让骆芷兰在酒店里等自己。   经过这一夜,骆芷兰觉得自己无形中已经和卓然亲密起来。接下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就真的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了。   可是第二天上午9点刚过,骆芷兰的部门主任就来电话了,问她何故不来开例会?骆芷兰这才想起,周五上午是要开例会的,于是撒谎说,主任,我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在医院呢。主任有些不高兴,想是觉得她没有提前汇报很不懂规矩吧,但却很通情达理地嘱咐她好好休息。   放下电话,骆芷兰满脸通红。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翘班,第一次撒这样的谎,就为了这个卓然!    第29章 我们都还在这里   骆芷兰和卓然的两地相约持续了也有半年多了,转眼就到了2003年。这个年份是中国历史上很重要的一个年份,它不是战争之年,却是中国人同非典型性肺炎这种疾病的战斗之年。国家采取了最果断有效的方式,对来往疾病发生地城市的人进行隔离。同时,人员外出到别的城市一律严格筛查。而军营这个铁打的营盘,自然是不允许有任何机会接触病源的,除却派去支持前方的医护人员和临时警卫的人员。   骆芷兰是个记者。记者在战时是要冲锋在战场,记录战况的。故此,她也战斗在一线,每天和同事们戴着三层厚的口罩,去各条战线上采访大家抗击非典的事迹。同时,按照社里的要求,记者们都不被允许外出。卓骆的约会就这样,在非典的肆虐之下自动取消了。   数月以来,每周都要奔赴云市的习惯,让骆芷兰的内心有了一种冲动,就是每逢周末,都会想到卓然,想到他英挺的身姿耸立在自己面前,并带着自己走街串巷,去海边,去公园,或者坐在某个人流稀疏的角落里你侬我侬,消遣人生。突然间没了卓然,突然间不要去云市,她有些不适应。好像还不仅仅是不适应,她分明觉得心里有隐隐的担忧。她想,或许,这段没有什么缘由的所谓爱情,就将得到一个无言的结局了吧?想到这些,她甚至还泪流满面。   不过,因为有过与卢箫的无言之结局,骆芷兰在心灵层面上已然不再脆薄了。她知道,有些故事,注定要以忧伤收场;有些爱情,或许只是来自己的生命里走个场;有些人,只是她人生里的过客。并且,有的人一生过客无数,仍然留不住一个心意相通的;而有些人一生只遇上一个人,却从此不离不弃。这算什么?命运吗?或许就是。人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样的,在走到尽头之前是无从知道的,所以追思和遐想,似乎都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最好的方式就是坐下来,风来了享受它的抚触,雨来了接受它的洗礼,花开了倾听它的绽放,一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来了,就毫不犹豫地牵住他的手。   想到也许会和卓然从此不见,情侣变路人,骆芷兰的内心却不太慌乱,全不像当初想到卢箫的时节,内心仿佛沉落在深渊里。她想,这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并且有过失败的经历,故此结痂过的伤口更加耐打击吧?   周末刚过,卓然来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前一段时间去执行任务,执行任务期间没法打电话,不知道她是否找过自己?   骆芷兰实话实说了。卓然有些生气地说,我不找你,你竟然就不思念我吗?难道我们缘浅情也浅吗?   骆芷兰说,全国形势如此,我们还能够再续缘吗?   卓然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像话,我说过要和你分开吗?我既然没说,就是一诺千金,不离不弃。   骆芷兰有些感动,隔着疾病,隔着几百里的空间距离,她不知道卓然能不能想象得到自己此时的心境。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只要你不变,我就不会变。即使你变了,我也不会变。   卓然说,行了,我相信你,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去接触非典病人。   骆芷兰也叮嘱他不要离非典病人太近。   但是后来,因为上级有命令,卓然却被派往非典的最严重的地区去出差。半个月以后,他执行任务归来,又被部队隔离了半个月。   在他被隔离期间,电话也不太容易打,便通过通讯员给自己寄信。可是信件到了骆芷兰这里的时候,往往又经过数度检查,两个人的信息便仿佛在慢车道上徘徊。即便如此,两个人却感受到了这种交流的不易,都有些乐此不疲。   分离了四个月以后,非典总算被控制住了。天空也仿佛晴朗了。骆芷兰被派往青岛去采访两个城市的旅游资源交流活动。那是骆芷兰第一次乘坐轮船出行。坐在有五层楼高的客货滚装轮船上,看如此大一舟船在海上飘摇如一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在大海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包括SAS,包括她,当然也包括沉淀在她和越来越遥远的卓然心灵里的那抹情愫。所以说,人行万里路,可能会改变人生。假如就这样在距离上与卓然拉远,情感势必也要远了。   青岛也是个海滨城市,政府把海边都空出来,留给人们尽情饱览风光之用。房子都沿山势而建,错落有致,绝不以破坏大自然来雕琢美。虽然,骆芷兰在的那几天,青岛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太阳也一直是影影绰绰,但这个城市确实很漂亮,特别是满城市里种植的剑麻和蔷薇,它们深刻地留在了她的心里。七天的采访时间里,骆芷兰被青岛的亚热带植物和风光撩拨得有些流连忘返了。她甚至还跟同行的领导请示,说要去崂山看看。小时候她读过崂山道士的故事。那道士据说会穿墙术。她想到实地去感受一下那神秘的崂山。可是考虑到安全问题,领导不让她单独出行。   在非典来临之前,骆芷兰从来不觉得灾难离自己有多近。可是非典让她切身感受到了灾难的恐怖。大自然提供给人类无限美好的事物,同时也会将可怕的事物呈现给人类。生命可以悄悄来临,也会悄悄离去。灾难面前,多么坚强的人都可能倒下。命运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变数的。所以,且行且快乐吧。重点是要让自己随时收获想收获的。不论是人还是风物,亦或更多。   去不了崂山,骆芷兰总觉得有些遗憾,更雪上加霜的是,领导要她写此行的侧记。而且要有深度,有厚度。天啊,深和厚,这两个词太沉重了。骆芷兰决定在回去的路上就构思,毕竟,工作才是她的衣食父母。没有工作,她的生存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爱情会撤离,朋友也可能走开,一切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随风而去。   乘船八个小时回航的时候,骆芷兰没有枕着波涛入睡。她从夜晚开始就一直坐在夹板上看天上的星星和海上风光,听汽笛啾啾。在海上,在摇篮一般的客货滚装轮船里,她觉得星空格外美好。星天和大海在许多时候似乎会在远方重叠。怪不得,麦哲伦和那一切勇往直前的航海家们打破了地球是方的,或地球是平的天盖与地盖的论调,而代之以地球是圆的这个事实。在海上,你看到的情形就是天海连在一起的。只有在球体上,才可能看到远方天海的交接,不是吗?她还幸运地看到了日出。日出前,苍茫的海面上突然变得冷了。那就是人们所说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球在那一刻似乎消失了一切的混响。鸟儿不发声,人不发声,大自然似乎在静候什么来临。只有客轮与海相触时发出的哗哗的水声成为天海之间唯一的音响。   只在一瞬间,太阳就从海平面上跳出来,先是朱砂色,后来,随着它不断上升,色彩逐步变淡。海阔天空,无边云霞。那时节,骆芷兰觉得大自然美艳不可方物。她甚至想,等将来见到卓然,要跟他好好说说海上日出。但转而一想,他们已然四个多月不见,近些日子她远在青岛,信件不能相通,电话也很难打,很可能,缘,已然尽了,就像她看到的那些蔷薇花,随着季节的变迁,纷落如雨。   当她带着对海上日出的眷恋,带着对以往情感的不甚释怀回到滨江时,却发现卓然站在门外,他已守候自己多时!   卓然见到骆芷兰难掩兴奋,一下子奔过来,把他那个很大的军旅背包往地上一扔,狠狠地就把她拥抱在怀里!这样的拥抱多么真实又多么美好啊,简直有些像动画片《美女与野兽》里的镜头:又高又壮的野兽一下子就把美女包纳在宽大的胸怀里。骆芷兰也很想纵情与卓然拥抱一次。这么久没有相见,这么久的思念,这么久的等待,也应该有此一举。   于是她喃喃地说,我的野兽,你来了!卓然亲吻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唇吻,也喃喃地说,来了,早就想来了!   两个被激情燃烧的男女相拥着就进了屋子,相拥着就来到床上。温热的气息,两个激情贲张的躯体,在这一刻,似乎要开始一个意料中的情节。   可是卓然却在这时候说话了,他竟然打破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真是不解风情。他说,别表演得过头了,你还不喜欢我呢。   是吗?骆芷兰想了想,之前自己确实说过还不确定喜欢他。可是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情不自禁?总之刚才的情绪很饱满,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如果影视剧拍摄过程中出现刚才的情节,哪怕是有悖剧本的,聪明的导演也往往不叫停,因为那叫入戏,可是卓然叫停了。他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导演。当然他也不应该是导演,如果那样,他们的爱情真就太假了。   骆芷兰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甚至有些依恋他刚才情绪饱满时那强有力的肢体的力度与温度。她没搞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来,于是,她试着去寻找他的表情,表情有时候是心理活动的再现,但她却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他们眼神对望的片刻,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日放歌须纵酒。喝点酒,酒入愁肠,啊不,不是愁肠,是杯酒下肚,心更狂野。为什么要狂野,而不是矜持?她不知道。或许,非典把人心禁锢得太久了。那时候,大家彼此见面都不敢随便握手。听到有人在跟前打喷嚏,都要屏息13秒。天天戴着口罩上班,没有一刻不提着心情,生怕接触到传染源。亲戚之间不敢随意走动,朋友也淡漠了相会,甚至不敢去公园里散步,不敢到图书馆里看书。看电影更是不敢了。生活,在那一个时期变得单调又乏味,还有些许焦虑。那时候她每天在想的就是为什么会有非典?是谁酿就了非典?无疑,非典是人类历史上不能涂抹掉的灾难,她的心在那一场灾难里备受煎熬。她也时常会站在月光下祈祷,希望灾难快些过去。因为每个生者都需要新鲜阳光和空气。   现在,新鲜空气终于来了,可以交朋友了,可以和外地的家人团聚了,也可以牵手相爱的人,在街上散步了。为什么不狂野?骆芷兰想到这里,提议喝酒。可是卓然只是捧起她的脸,定定地、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不动。他说,想死我了。   等等,他的目光的确叫“深情”吧?她愣了愣就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想你。是的,他是在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简直有些窃喜。这一刻,她的脑子里没有大学时光,没有卢箫,没有大地,没有深海,也没有劳什子非典了,只有他,卓然。卓然,这个英俊的男人,在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真好。她想。想着想着,就有些心花怒放。可不是吗?她邂逅过爱情,但没邂逅过深情。她太喜欢卓然的眼神了。   真的吗?他轻声地问。真的想我?   见鬼!他的声音竟是轻软的,他在撩拨自己吗?她觉得口唇有些发干,于是讷讷地说,好像是真的。当我还在大海上漂泊的时候,曾经想,如果此刻天塌地陷,我淹没于大海,我们还会相见吗?   万恶的非典都没能阻挡我们相见,还会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吗?他继续端量着她的脸说。怎么会风尘仆仆的?难道是旅途劳顿?要不,我们下去吃碗面吧,吃大餐也行,牿劳一下你饥渴的胃肠。他三句话不离“吃”,难不成他把自己当成了吃货?吃,哪有此刻的情怀更动人心?卓然同学,你跑题了。   你才饥渴。她甚至有些恨恨地说,我顶多是饥饿。   好吧,我饥渴。他说,那么,下楼?   她没有动。他从来没用深情的眼光看过自己。他应该再看一次。   起来吧!他说着拉起她。他们就脸对着脸坐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他的眉眼和他的神情很惹人爱,于是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谁料,他竟抓住时机,吻了她的唇。但也只是吻了一下便放开了。他放开她的时候还加了一句解说词:我们军人是非常尊重女士的。   噢,是吗?她忍不住笑了。一个男人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吻了她,然后他说,我是尊重女士的……言不由衷。况且,早在四个多月前,他不是早就这样尊重过自己了吗?   他拉着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说,非典的时候,我天天在想你,你信不信?   她看看他那张脸,上面好像写的都是真诚。于是点点头说,权且信你。   他不满意,说,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如此爱慕你的男士。   她说,你爱我吗?为什么我的呼吸里没有你传递来的气息?   他说,那是因为我们分别得太久,连情感发酵期都要过了。   是吗?也许是。她深呼吸,用嗅觉感受了一下两个人所在空间的空气。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万能的女王?卓然说,你以为用鼻息就能感受到我们之间情感的味道?你得用心。你把自己的心打开试试吧。   于是骆芷兰又试着在卓然热烈的目光下闭上眼睛冥想。噢,往事,他们不算漫长的往事竟也能如约而来。还有思念,那曾经让自己把青春年少时节的美好幻望都重新勾起的思念,也来了。对,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和对的自己,遇上了。   吃饭的时候,卓然只管拿那双星光灿烂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她食之无味,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光。可问题是,她太饿了。在船上颠簸的那一夜,她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于和日出对视了。   他们吃过了饭,噢,对了,是晚饭。吃过了晚饭,她要送他去住旅店。可是他不去。他说我要住我女朋友的房子。   她说,你女朋友在哪?   他指了指她,那,在这。   她拂开他的手说,别开玩笑,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   他摇摇头说,不管,就要住在你那里,哪怕睡在你的地板上。   她拒绝不了这个人,只好应允。   于是那一夜,卓然打着地铺,和床上的她聊了一夜。    第30章 差一点失了荆州   卓然和骆芷兰约定,择某一日,去见双方父母。   当然,见父母这件事绝不简单,契丹人的后裔卓然,家在中国版图的偏西北部,而骆芷兰在东部。两地相差1000华里的路程呢。所以说,要想见父母,他们至少要抽出5天时间,其中,3天时间用于去契丹人的故地,剩下的2天时间去骆芷兰家。这个时间是指二人马不停蹄奔忙在两地,到达地点也不停留的时间。两个人说到这里,是叹了一口气的。很显然,千里姻缘一线牵在他们身上得到充分体现,这是好事。可是,此后漫漫探亲路的折磨,将不知要持续多久,这是考验。在考验之下,两个人会不会发生分歧,最终分道扬镳,以至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好说呀,人生这东西,本就存着变数。   不过,姻缘有时候似乎真的就是天注定的。骆芷兰有时候回想起与卓然的相识,总会觉得二人像两个传奇。不是吗?她怎么就会与岳可圆相识,然后在阔别多年后,对方又约她去云市一聚,再然后她就认识了卓然。而卓然不早也不晚,恰在这时候还没有女朋友,骆芷兰也不早不晚,恰在这时候需要有个伴侣。于是,红线经由月老在无形中牵扯,两个人被系结在一起,竟然日日说着情爱,向着婚姻进发了。   到此时,卓然才向骆芷兰交代说,其实她并非第一个令自己动心的女孩。那一年,他上大三,因为仰慕一位师姐,就幻想着和她一样考上吉大的硕士研究生,然后和她漫步在吉大的校园里。于是他报考了吉林大学的硕士研究生。等到考英语的时候,他本是十拿九稳的。虽说他的英语是哑巴英语,但那时节也不至于不及格。于是乎,那一天的早晨,当他和同学赶往考场时,就一派意气风发,仿佛很快就要成为吉大的硕士生、可以挽着美丽的师姐一样。同行的同学也说他一定会考上,因为卓然是个高才生,就没有他考不过的科目。   正在两个人有说有笑奔赴考场的时候,突然遇上了几个女同学在把物品从原来的宿舍搬到另外的一个住处去。而彼处恰是二人考试的必由之路。于是,同学很大气地对那几个女生说,哥哥帮你们搬家吧。女生们当然是欢呼雀跃,谁不愿意有男劳动力帮忙呢?   没想到的是,女生们的家当太多,两个人竟然帮着搬了两趟才完成,结果到考场的时候晚点半小时。   晚了半小时,几乎进不了考场,这对卓然来说已然有些心理压力了,况且接下来的题目又较平时难了些。于是乎,卓然就因为英语差了三分没有过关,与吉大失之交臂。后来,卓然想起这事也有些后悔,当年,如果他的头脑够灵动,给相关的校领导老师送点礼,或许吉大就依旧是他的吉大了,因为他的总分已超出了分数线。可是当年的他就是没往那处想。因为他没有动心思,即将飘在眼前的师姐,就从此后没再谋面,从而错过了今生有可能的缘。   去不了吉大,可爱的卓然同学就只能在本校坚持到大四毕业分配。可是由于他所学的专业对着的是教育口,而他又不喜欢做教师,他似乎应该改行。但是如何改呢?如果改了,自己这个农民出身的穷孩子,还能够在社会上获得一席之地吗?   正在踌躇之际,武警部队来招学生兵,入伍即为尉官。卓然想了想,就去了部队。   部队是个大熔炉,即便你从前再懦弱,也会被练成条汉子。从前老实巴交的卓然就是这样被练成了一个口吐莲花、身体素质一级棒的军官。   你看,如果不是注定要和你相遇,我干吗要去帮那些女生搬家?何况我又不是不能自私一回。当时我是有过小犹豫的,只是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当起了雷锋。说起往事,卓然啼笑皆非。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在大学里遇上另一个因为学习而成名的女生,然后两个人携手并肩,恩爱到白头。在生命存续期间,两个人可以弹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惜的是,自己遇上的骆芷兰,她从头到脚都非一个做学问的女生,她好像骨子里都是文艺青年的血液,与她相识,她的文艺细胞像细菌一样,无所不在地渗透着他,使他不知不觉中也开始“文艺”。   我既然不是第一个让你动心的,那你为什么却要选我?骆芷兰听了卓然的自白有些生气。原来初相识那阵,他交代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情节。什么高中女同学相约共赴前程,男主角错过约期之类的,都是无足重轻的,重头戏竟在这里。   卓然见自己弄巧成拙了,忙自圆其说:我都能够告诉你自己最秘密的事,你说我为什么要选你?因为觉得你才是最合适我的人选呗。   骆芷兰想想也是,人家都自白了,自己还没自白呢。也罢,就这个人了。   挥挥手,阔别昨天,卓然和骆芷兰在2002年的第一场雪来临前成为朋友,又在2003年的夏天确定了各自在对方心里的位置。那么,接下来该是婚礼了。   依卓然的想法,婚礼最好不铺张。他觉得形式永远没有内容重要。那些轰轰烈烈举行过婚礼的人,就不再离婚了吗?非也,恰是那些把形式整得不可一世的人们,才最容易在空洞的婚姻内容里沦陷,因为他们不是真正地懂感情。而骆芷兰则认为,婚礼可以从简。但简约并不等于简单。所以她执意要办一场特殊的婚礼,以至于所有参加过她的婚礼的人,都会无法忘怀,甚至要效法。骆芷兰就是要与众不同。如果骆芷兰的婚礼也泯然众矣,这世界还有什么能别致?   二人争论到最后,卓然甩袖而去,骆芷兰也哭得梨花带雨。一场即将开场的婚礼,就这样被搁置,双方的父母也被晾在一边不知所措。   非典已然彻底地灰飞烟灭了,骆芷兰想去看看小圆。沉浸在爱河中的她,似乎已将这个朋友遗忘,可是她与卓然的缘分,难道不是因为小圆才有的吗?所以她也应该去看看了。可是小圆依然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些沙哑,低沉,而且不停地咳嗽。她说,芷兰,你不要来见我,我这一年多身体一直不好,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憔悴的样子。不过,你可以和卓然快些结婚来给我冲冲喜。我太久没有听到令人高兴的消息了,我特别想喝你们的喜酒。如果你俩结婚,我一定到场的。   骆芷兰心想,我正和卓然为办婚礼与否的事闹别扭呢,此去就是想顺便寻求和解。于是便说,小圆,你就让我看看你吧。我太想你了,想得都要哭出来了。   小圆说,去你的,你是想我还是想卓然?   骆芷兰说,想你。真的。   但是小圆说,她不在部队驻地,在医院里。那家医院是传染病医院,不适宜看望。但等她结婚的时候一定会去观礼,那时候一定会好的。   骆芷兰没办法,只好千万个祝福,希望小圆快些好起来。但如何询问,小圆也不肯说自己得了什么病。   卓然离开后的第一个周日,骆芷兰正在想是否该主动找卓然认错的时候,卓然来了电话。   在电话里,卓然说,经过他的慎重考虑,决定还是娶了她算了,就当帮助她家解决大龄女青年的问题,反正暂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至于婚礼嘛,就依她的办。但办砸了他不管,他只管做新郎,超帅的新郎。   骆芷兰听了这番话气闷不已。她说,你有不娶□□,我也有不嫁你的自由。你好好想想,是你行使自由,还是我来行使自由?   卓然在电话那边就笑了,他说,你不是说自己在大海边长大,心胸像大海一样宽阔吗?怎么这点小事就让你不宽阔了?   骆芷兰原本也是要寻求和解的,就说,我也只是充分尊重你的意愿,别等到时候娶到家里,一忽嫌我长得难看,一忽嫌我难缠,我的耳朵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你的挑剔多了它会被磨破。   卓然说,结婚吧,就娶了你。娶了你,我的心也就安定了,我的人也不再受骚扰了。   最近有人骚扰你吗?骆芷兰一下子来了精神头:说,谁骚扰你?你接受骚扰了,还是不堪其扰?如果是前者,你就去吧,我放行;如果是后者,我可以给你灭火。   哼!我要是真的想跑,你拉得回来吗?卓然说,你还是要感谢你万能的朋友岳可圆,要不是她,我可能真的就被一个大款的妹妹抢走了。   骆芷兰一听,这里有故事,于是就央求卓然讲讲。并说将不计较他在其中是否失足。   卓然笑笑说,这事是我们部队的政委策划了好久的。他本来想安排我们两个见面。结果被小圆嫂子知道了,她让教导员第一时间找到政委告了我的密,政委听了非常遗憾,把我叫到办公室批了一顿,说我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竟然没把个人情况向他及时汇报。如果不是这样,我想我很可能就得去相亲,因为是领导安排的嘛。如果相了亲,说不定你就不再和我有交集了。   骆芷兰说,好吧,既然事情在紧急关头没有发生逆转,我就权且饶过你,不过下不为例。但是你差点做错了事,并且有叛变的迹象,说吧,你该怎样来补偿我?   卓然说,我不是已经退了一步吗,婚礼的事就依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骆芷兰简直要雀跃了,她原本是想放弃自己的初衷的,想不到峰回路转,她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第31章 特殊的婚礼   婚礼是在一个小礼堂举行的,因为之前骆芷兰已然与小圆通过电话,知道她会来,她特地站在门口守候了片刻。可是左等不见小圆,右等也不见,她只好给小圆打电话,但电话却关机。给她老公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关机状态。这下她心里可没了底,不知小圆究竟出了什么事,何故婚礼就要开场还不出现。   卓然一直在礼堂里忙着,见骆芷兰不时在门口眺望小圆,他有些着急。婚礼即将开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拉过骆芷兰说,不要等了,她不会来了。   骆芷兰忙问为什么?是车晚点了吗?还是……   小圆嫂子,小圆嫂子她去了。卓然悲伤地说。然后别过头去。   什么?小圆去了?去哪了?骆芷兰焦急地问道。   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卓然说。就在今天早晨。嫂子临走前让教导员转告你,不要为她悲伤,因为她很高兴,她知道你终于出嫁了。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骆芷兰感觉一阵巨大的悲怆感袭上心头,以至于她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有些受阻了。   她说过要到场的!她说要来的!她怎么会说了不算!骆芷兰泪如泉涌。一旁的卓然使劲抱着她,但她却努力挣脱,非要去看看小圆。她曾经的大学生活,就是因为小圆才会那样温暖。她失恋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了小圆,心灵才没有走失在人海。这个一直陪伴自己的朋友,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呢?   小圆嫂子告诉我,在她母亲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为了找一种药材,她几乎要绝望了,可是你给她带来了希望。后来,她母亲又一次病重,她自己瞒着你去滨河县乡下买药材,才知道,那时候你没有钱,你甚至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你的父母当时也刚下岗,生活拮据。买那么多药材都是跟卖家签了纸面协议,后来一点点还的。而对她,你却说那些药材都是亲戚家的,不要钱。你分明是怜惜她为母亲治病已欠下了数万元的债……从那时起,她就决定要报答你。可是这些年,她除了照顾母亲,就是儿子,后来自己又重病,实在无以为报,就为你做媒,希望你婚姻幸福!   卓然开始讲故事,试图转移骆芷兰的注意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自己一去云市,第一个见到的是卓然而不是小圆,怪不得卓然那么轻易地就走进了自己的人生,原来都是小圆在背后做了工作!亲爱的小圆,你用心何其良苦!骆芷兰听到这里泪水更加的止不住了。她怜惜小圆年轻的生命,更舍不得与她的友情,还有她那让人心痛的善良。   卓然见她哭得物我浑忘,忙提醒说,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你总不能把所有的来宾都晾在这儿,然后你离开吧?难道你想让我一个人来举行我们的婚礼吗?你听话,你出嫁,是小圆嫂子的心愿,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会为你祝福!   虽然听到小圆的噩耗情感决堤,但骆芷兰的理性还是在的,她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亲朋,他们都用错愕的眼神在望向自己。于是她擦了擦眼泪,决定把自己的婚礼致辞改一改。原本,这个婚礼她就是要自己主持的。她想过,为自己主持婚礼,这在近些年来绝无仅有,她要创造先例。   在卓然的扶助下,心还在疼痛的骆芷兰走上礼堂正中央的舞台,拿起话筒,开始了她的婚礼致辞:   各位亲朋,各位来宾:大家好!在这个阳光热辣,鲜花盛放的季节,我和我的爱人卓然,即将在此刻之后成为合法夫妻。我们很高兴,也很庆幸能在21世纪的这一天,成为牵手一生的伴侣。我们更庆幸一千里的距离没有阻隔我们相知的情,没有隔断我们前世的缘。但同时,我们更要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她,我们无法相识,无法相知,无法相爱,更无法像今天这样,手牵着手,站在这里,向大家说,我们爱了,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她就是我最亲爱的朋友岳可圆,一位美丽又善良的女士。但是就在刚才,我听闻,她,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我的世界都在摇晃,因为她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然而就在这样稍纵即逝的生命区间,她却成全了我和我丈夫卓然的婚事。在此,我和卓然愿意把第一鞠躬献给我在天堂的这位朋友,愿她永世安好!下一辈子,愿她没有疾病,没有悲伤,永远快乐得像天使!   听罢这段话,台下先是敬默了片刻,然后是掌声雷动。   接下来,依照原来的安排,骆芷兰很平静地讲述了自己和卓然相识相知的故事,向大家介绍了自己和卓然,勾画了他们的未来图景,还把她亲手画的未来的孩子的画像展示了一番,并宣读了他们今后的《家庭准则》。    第32章 幸福的里程   宾客散去,骆芷兰扑到卓然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她从前只是觉得是小圆的缘故,自己才认识了卓然,并和他相爱。在这一刻,当懂得了这背后的种种,她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只觉得自己太无情,为什么小圆不让自己看望,就不去看望了呢?如果能够多看一眼,是不是还可以跟她多说说话,或许有了自己当面的鼓励,她还会多在这个世界上留些日子。怎奈,斯人已逝,做什么都晚了,唯有幸福下去,才可以告慰小圆的在天之灵。她对卓然说,老公,我们要好好地爱,不负春光不负卿。卓然使劲地点头说:一定的!   婚后不久,骆芷兰和卓然去小圆坟上祭拜。对着那荒凉无情的坟墓,骆芷兰泪流如雨。她哽咽着说,小圆,我的好姐妹,我知道你的到来,或许只是为了成就我和卓然。而我的到来却从未对你做过什么有益的事。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帮到你的家人。   随后,骆芷兰去小圆家中看望了她的父母和幼子。在小圆的家中,骆芷兰才知道,自己和卓然的事,全是小圆一手“策划”的。一开始,卓然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他只是很奇怪,小圆嫂子都病成那样了,干吗要邀请一个很久不见的大学同学来云市玩?但后来,当他发现芷兰的好,又庆幸有小圆这个月老。再后来,他知道了小圆跟芷兰的故事,也就顺其自然了。   大事既定,骆芷兰和卓然开始了平凡但不乏情趣的婚姻生活,并生下了他们的儿子卓小白。小白就像他妈妈一样另类。他曾经在三岁的时候对妈妈骆芷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脑袋吗?妈妈问,为什么呀?因为我的智慧太多了,老天只好赏赐我一只大脑袋来盛装。他曾经在某一天的早晨出门的时候,对着不远处的绵山说,唉!山上都是眼屎,这大山也太不讲究个人卫生了,还是下场雨吧,下了雨,就帮助这个懒汉把眼屎擦干净了。乘车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外孙上来了,手里的盒装奶喝完后,随手就丢在车上,卓小白义愤填膺地对这位中年妇女说,奶奶,请不要随手丢垃圾!中年妇女涵养还好,立即俯身捡起来说,好好好,小朋友你说得对。   最开始的时候,骆芷兰和卓然的分居生活是有些动荡的,因为两个人都生在平常家庭,没有足够的钱买房子,搬家就成了寻常事。随着租住房屋的变动而搬家。卓小白那时候还不太记事,他的记忆是从父母有了第一套自己的房产开始的。当骆芷兰跟他说,从他出生到住进自己的房子里,曾经搬过五次家,他就好像听到了一个太奇妙的故事,觉得那曾经被妈妈抱着从一地迁往另一地的自己似乎是他曾经玩赏过的物品。要不然,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骆芷兰对儿子的记忆力表示非常不解,要知道,她可是三四岁就有记忆的。那时爷爷去世,她看见过黑色肃穆的老屋,看见过父亲难看的脸色呢。她知道,儿子如此记忆,当然不会记得他曾经三岁了还说不成句子,把姥姥叫成脑脑,还曾指着家里的柜子,在漆黑的夜晚大叫鬼呀鬼呀,害得她被唯心主义有神论叨扰,一夜未眠。   时间啊时间,只一转眼,青年卓然和骆芷兰就变成了中年,他们的儿子也开始步入青春期,会对着镜子问妈妈:我这样帅吗?帅,当然帅,卓小白同学的帅不是一般的帅,他继承了妈妈的秀美,智慧,爸爸的英俊,还有高个子,挺拔身形,以及高贵的气质。    第33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快看快看!卢箫突然拉了骆芷兰一把说,太阳要出来了。   卢箫的喊叫把陷入回忆中的骆芷兰吓了一跳,只这一个愣神,骆芷兰看到的已然是从对岸国家民居里跳出来的一轮完整的红日了。民居周围枯草未央,在太阳出来的一瞬间,那红彤彤的圆轮上还镶嵌着野草的瘦影。   好美!骆芷兰惊呆了。但她没有忘记拿出手机拍照。只可惜,手机还是不如照相机镜头实用,拍出的照片空旷邈远,主题事物似乎跟日出无关,倒是近前的树和房屋变成了主体。她沮丧地放下手机,望着越升越高的朝阳生气。   卢箫已经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了这精彩的瞬间,他看看眼神里盛满了沮丧的骆芷兰说,回头我把照片发到你微信里。   窃取别人的硕果多不好。骆芷兰没落地说,谁会想到能来这里看日出呢?不过你的照片我收下了,因为我不知道此后还会有哪个日子,能专程来到海边看日出。   你可以和老公一起啊。卢箫说。   哼!他才没有这样好的兴致,他有时间一定是去爬山,钓鱼。骆芷兰说。   那么他是钓鱼高手喽?卢箫问道。   恰相反,他钓鱼的时候,多半是鱼还没来他就走了。偶尔钓上来几条鱼,他会兴奋地放生。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敬业的钓手。而且他还有自己的理论,说什么姜太公钓鱼,讲究的是愿者上钩,他卓太公钓鱼,也应如此。如果没有鱼上钩,则证明还没有到鱼来的时候。人生的际遇没到,就算你抓破头皮,钻破脑袋也是枉然。到头来,我已分不清这个人究竟是在钓鱼还是在思量人生。   哈哈,你老公很有趣嘛。他平时会去算命吗?卢箫有兴致地问道。   他不算命,他说那是封建主义的糟粕,是危害心灵的□□。但他却和某学院的一位讲建筑风水学的易经摇鞭派传人交好。我家新买的房子还被这位大师现场勘察过呢。   骆芷兰说。   卢箫说,看来,所有人都存在矛盾心理。我也是,我曾经认为命运一说都是那些玄学家的呓语。可是想想来时的路,发现所有遇见的人,后来多多少少都有过交集。而所有我不愿意发生的事,也都没有因为我的不愿意而停止对我的伤害。所以看来,老一辈人说的,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也不全无道理。   你也是宿命论者?骆芷兰叹息了,怪不得在当年,你能够狠心地离开我。   我的离开,真的不全然是因为命运。而是我觉得自己不能够给予你足够好的生活。卢箫说。   那么你认为我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一步就登天的完美人生?骆芷兰嘲弄地看着卢箫。   不是,我想我只是本着呵护你的心情,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卢箫有些没落地说。   你觉得你是对的吗?二十年走过来,人生的种种你也都看到了,有些事,有些苦,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唯有苦过、累过、感受过,才会知道珍惜,不是吗?骆芷兰好像又要陷入阴影里了。   芷兰,我们不再说过去好吗?卢箫说,你看天上的太阳,他每天都照常升起。噢,对了,我们曾经一起读过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是吧?既然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人生也一样,无论我们经历过什么,该属于我们的,终归会属于我们,不属于我们的,到头来也不会突然来临。卢箫开始很哲学家地为自己,或许也是为骆芷兰的未能与自己同走人生而辩解。   骆芷兰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趣。这一夜二人的独处让她深刻地感到,他们的距离早已形成。虽不能说他们互为路人甲,但至少人生不在一条轨道上了。于是她叹息说,好吧,卢箫哥哥,此前二十年,就从今天开始忘怀吧。   怎能忘怀?且当作一个美好的故事,放在心里吧。卢箫笑着说,至少我会把她安放在心灵的一隅,时而还会追忆。在追忆时,或会把一杯酒饮下,或会感叹那段人生里的无奈与惆怅。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吧?骆芷兰不想在这里感怀与抒情了,这里的情境与她之前的想象谬以千里。   等等,卢箫说,你应该在朝阳下留下一个笑脸。   要不我们两个一起?骆芷兰笑说。   好啊,你看我敢不敢?卢箫说着要凑上前来一起拍照。   算了吧,我都40岁了还没有过绯闻呢,可不想失足。骆芷兰轻笑着跑开了。可是她笑的时候,眼泪却分明从眼眶里狠狠地涌了出来。她明白,这一次的相见,不是叙别情,而是最后一次温习曾经的美好岁月。以后再相见,即便不是路人也不会再有激情荡漾。一种岁月的开始和另一种岁月的终结,都在今天启动了。   还在宿舍里打麻将的同乡们此刻正在念叨卢骆二人跑哪去了,怎么屋子里不见二人的活动迹象,整个宾馆里也不见影子,而且没留言说要去哪,难道是二人在夜晚的大街上散着步的时候,突然干柴烈火交织,决定私奔了?   宋嫣首先表示不可信。她说,你们看吧,这两个人二十年前都没烧出什么火星儿来,难道二十年后就出问题了?再说了,听说芷兰的老公帅得都有些呆了,那家伙,谁都看不上眼。每当有人跟她说,谁是帅哥什么的,她都会嗤之以鼻,问人家会帅到什么程度?难道能比她老公和儿子还帅?所以吧,见惯了帅哥的芷兰,是不会被今天的卢箫惊艳的。   云舒想了想说,爱情一旦发生是不讲道理的。没准真的会发生点什么。   南如雪本来在一边打着瞌睡,一听到有可能发生绯闻,惊得倦意全无,忙问云舒有几成把握那两个人会出问题?   云舒也被吓住了,她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们没听人说吗,同学会最容易破坏家庭关系。每场同学会,几乎都能催生一些背叛情绪,导致离婚率上升。   简漠白这一夜输得那叫一个惨,一听这边女生正在八卦,忍不住没好气地插言说,就怪他们俩,我这心思一直挂着呢,就怕他俩出事儿,所以手气也生我的气了,整个晚上都跟我开小差。   他又对吴曦明说,派两个间谍去刺探一下吧,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真出问题了,咱们的责任就大了,而且芷兰是军婚。军婚一旦出现问题,法庭肯定向着军人,那咱们芷兰岂不要吃亏?   与简漠白相反,吴曦明赢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任凭简漠白讽刺他不尽职,不够格当乡长,没心没肺,也不肯分心来想这件事。   简漠白只好安慰自己说,唉,就咱们家芷兰那品性,肯定不会跟卢箫“出事儿”。我还是愿意相信她的定力的。   南如雪听老公自圆其说,忍不住笑了。   正当大家对着莫名“失踪”的两个人谈笑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回来了。   简漠白立即扔下桌上的麻局迎上去笑嘻嘻地问:二位辛苦不?   卢箫也笑着回应:不辛苦。   不辛苦?简漠白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说,我才不信呢。你们信吗?他冲屋里的同乡们喊道。   原野站起来,默默地审视了一番卢箫说,应该是不辛苦的,你看他头上还有露珠,证明两个人不是在野外坐了一晚,就是在野外坐了一晚。   真是废话!简漠白说,我现在担心的是,这家伙有没有把我们家芷兰怎么样!   原野仍旧高冷的样子说,不会怎么样。   没趣,没趣!宋嫣说,原野你还是原来那样子,不然当初我早就嫁给你了。   嫁我也不会要。原野说。   为什么?你这样很打击我的自信知道不?我现在还没嫁呢。宋嫣说。   不嫁,是因为你不想嫁。想嫁不早就嫁了?原野说。   云舒插话说,宋嫣,你是因为原野不娶你,才不嫁的吗?   宋嫣说,啊,是啊。他毁了我的青春你们知道嘛。   众人都笑,因为明知道不是。   这时候的骆芷兰还处在一种莫名的感伤里。她不知道这二十年来自己经常在某个落没时分怀念的人,竟是今天的样子。他好像从外到内都改变了。难道这就是岁月吗?岁月足可以把一个熟悉的人变成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   吴曦明见天色已清早,建议放下麻局去吃早餐。   骆芷兰却不想吃早餐了。单位里的工作每天都忙,她没法松懈。当然,今天她可能更想逃离。   但吴曦明不肯放过骆芷兰,他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难道嫌哥哥们现在变老了,不中看了?   芷兰拗不过,只好与大家一起去吃早餐。   路上,宋嫣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得竟是如此漫长,以至于早餐已经摆在面前了,她还在不停地说。   进餐的人们才不管那些事,有的是搓麻一晚,累得眼冒金星,急需补充营养;有的是因为输得太离谱,正好借吃饭抚慰一下受伤的心情。   当然也有云舒这样的,她和南如雪观了一晚上的搓麻,最后总结出一个字,俗!因此决定此后再也不碰麻将了。   能在观搓麻中悟道的人,看来非云舒莫属了。南如雪就不曾有远离搓麻的想法,宋嫣更不会。宋嫣自称是“局长”,每有家庭聚会,她一定会站在最前沿地带,向家人朋友宣扬搓麻之乐。而且她也常常是赢家。她把领导家庭成员快乐地搓麻,当成促和谐保团结的手段,每每都乐此不疲。   早餐虽然风卷残云般结束了,但相聚的故事并未结束。只见走出饭店门口的宋嫣在那里探头探脑了半天,又躲到个子较高的南如雪的身后,仿佛怕被人看到似的。   果然,过了大约能有十来分钟,正当大家商量如何分道时,一辆宝马车停在大家面前,车上下来一个衣饰鲜亮的中年男子。此男子之帅,连男神卢箫和从前的帅哥简漠白、原野都不由得有些汗颜。   男子上前寻到宋嫣,很儒雅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说,走吧?   宋嫣向后缩了缩说,说过了不用你来接,为什么非要来?   男子笑着说,你要我不接我就不接啊,我咋那么听你的话?   宋嫣说,我是我自己的,我就是不听你的话,你能怎么样?   调皮!男子冲大家笑笑说,我们家宋嫣就这样,动不动驴脾气就犯了。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宋嫣和男子,不知该如何来接话。   宋嫣没好气地说,走吧走吧,弄得跟我和你多熟似的。   男子一边拉着宋嫣上车,一边冲大家笑笑说,被我惯坏了。   宋嫣嘀嘀咕咕地上了车,南如雪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天哪,这么帅的哥,难道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云舒却有些担忧:你们说,宋嫣是不是被这帅哥给胁迫了?这帅哥明明是应该对宋嫣火冒三丈的,可是他却和颜悦色,甚至还陪着笑。难不成是笑里藏刀?   谁劫持谁还不一定呢,你看宋嫣虎背熊腰的。简漠白小声说。   众人都笑。简漠白这辈子看来注定是要欠宋嫣的情了,他也唯有低下头来,才会让宋嫣内心得到抚慰。   卢箫在整个的早上时间里几乎没跟女生们说过一句话。刚才吃饭的时候,宋嫣说,怀疑卢箫哥哥看日出看出了痼疾,因为他的表情好像被锁定在某处了,动不动还凝神片刻,就连看着眼前的一只蒸熟的鸡蛋,他都能观摩几分钟。   没有说话的卢箫此刻发话说,云舒你这纯粹是杞人忧天。   云舒说,你们没有经历过情感的风雨自然不知道在平静的日子里,波澜正在从水底的暗礁处层层叠叠地,排山倒海般地逼向水面和岸边。   噢?云女士的句子好像光芒四射啊,是不是有故事?简漠白插话说。   云舒看了看一众人等说,等有空了,姐姐给你们讲讲我的离婚大战始末。   离婚?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几个不太了解情况的同乡都讶异了。传说中幸福得要掉到蜜缸里的云舒也会离婚?   云舒姐离了?原野坏笑着说,没事的,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果实在遇不上更好的那个他,来,弟弟我的怀抱是温暖的。   去去去,云舒瞥了他一眼说,起哄!   原野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说,真的,我一直在等你。我上学时候最爱听的歌你知道吧?就是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说着,他开始清唱。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吴曦明却没发一言,他有些怀疑地看看云舒,又低头思索了半天。   大家知道原野这是宽解云舒,也都跟着一起唱,就站在酒店一楼大厅里。过往的客人不时地会往这边瞧瞧,估计是觉得这一群中年人患上了什么疯症。   看着几个中年同乡耍乐子,云舒本想发作的对往日的怨和恼,此时仿佛一下子就风干了。她有些泪汪汪地说,早知道,我人生最孤单的时候一定找你们。   就是,我们就是大救星!简漠白做了个伸手向上的前进姿势。   原野便站到他旁边伸出另一只手,同样的动作说,我们就是你的领路人!   骆芷兰实在是忍不住,在一旁发出了笑声。   都多大了你们,还这样顽皮?南如雪把老公的手拉了下来说,也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是不是就此别过?   一道分别情难舍。几个同乡都不发声了,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过了一会儿,卢箫主动抱了抱女生们,要大家保重。他抱骆芷兰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使她隔着两颗心的距离,仍然感觉到此时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情绪。   于是就有南如雪和云舒抱怨他对待骆芷兰比她们好,要求重新拥抱。然后就重新拥抱。   简漠白表示这样不公平,凭什么卢箫可以拥抱女生,自己就不能?   原野嘲笑他说,不是你不能,是你不敢。   简漠白捋了捋袖子,先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妻子南如雪,然后又象征性地抱了抱另外两位女同乡。   原野在一旁看得眼热,也分别拥抱了女生。一直在旁边观摩的吴曦明觉得这气氛太好吧,就说自己不太敢近女色,但可以唱歌。要不,为大家唱一首歌吧,就唱那首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归故乡;还有什么力拔山兮气概世……   南如雪赶紧制止,哥,哥,求求你,我们不是站在乌江口告别虞姬的项羽。更不是什么陈胜吴广,所以别唱这种古代壮行歌了,太吓人。   你唱壮行歌倒是未尝不可,就算你唱那首给荆轲送行的歌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您老人家一亮嗓,用咱们胶东方言说,那就是砬耳朵啊!原野笑着说。   四(是)吗?我唱个小曲会砬耳朵朵?吴曦明的外乡口音上场了。可四(是)你们不滋(知)道啊,我内心真的很苦啊,真的四(是)有霸王别姬之痛啊。他说到这里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云舒。但云舒并没有理他。这次聚会,她始终没有和吴曦明正面交流过。   所有的人都捂上了耳朵,他的外地口音其实也有些砬耳朵。   就这样,说说笑笑,各自分开。离别前,云舒说,有空你们经常上微信群哈,我到时候讲故事大家听。   好啊好啊!女生们都拍手叫好。男生却面色郑重,不发一言。   人生啊,相聚一次不易,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虽然大家约定明年还会相见,可是明年谁知道天各一方的大家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骆芷兰眼看着一个个背影消失在视野深处,忽然间觉得心空开阔又宁静,只是还有一抹感伤,时不时会泛上心头搅扰一下思绪。    第34章 第一只鸟起飞的地方   去婆婆家的路有些漫长。骆芷兰坐在火车上,看着星光和日光交替出现,又看着茫茫大草原终于出现在眼前,觉得内心满满当当,仿佛不排空就无法呼吸。   骆芷兰的婆婆家事实上还没有到草原,但站在高地势处可以看到草原。如卓然所说,此地古时候真的是契丹人生息之处,草木稀少,岩石林立,山川壮美,阳光充足,到处生长着枣树。   遥想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骆芷兰曾经用“荒凉”一词来形容它。此时再度站在高岗之上,放眼看去,忽然觉得荒凉竟然是一种美,而且荒凉一词也应该改作“苍凉”。适值冬季,漫天的飞雪将这里的草木半遮半掩,使有的地带雪中夹着枯草,半是洁白半是焜黄,远远望去,无限的洁白与焜黄交织,再加上几株笔挺的、裸着枝干的白杨树;长满荆棘的山枣树上,偶尔留存的几粒鲜红的山枣;以及干坼的河沟和光秃的山峦,活脱就是画家笔下的美景。所以,骆芷兰是热爱这里的。每当卓然表现比较好的时候,她也会经常地赞美他说,我爱你,就像爱你的老家一样。而每当听到这话,直性子的卓然也总会说,我的老家在你遇上我之前,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怎么会爱上她?所以你的爱是浮皮潦草的,经不起考验的。   骆芷兰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对卓然的感情是经不起考验的,即便这些年在她的内心世界里一直有一个卢箫的背影,挺立在20年前的校园里。因为她觉得,婚姻和爱情是不一样的。爱情,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里撒野,而婚姻却要归于窼臼。后者是温暖的,是一个女人的归处。即便是撒野得再久,也要归于窼臼。况且,和卓然认识以后,她就从未动过婚外恋的念头。可是现在,她好像有些要变了。自从和卢箫见面以后,她的内心就好像有万千野马在奔腾,所有属于过去的事物都匆匆来到脑海里,又匆匆远去。一拨又一拨的往事,把她这段时间的思绪弄得有些杂乱无章。   骆芷兰知道,她和卢箫没有故事了,两个人也在那个共同看日出的时间点上,彻底终结了过往的情感。通往他们既往爱情的门已然合拢了。但是情感这东西就是这样的奇怪,一经被拨动,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归到出发地,连此后多少年的故事都会自动屏蔽,这就是何以当她见到卢箫的那一刻,会觉得时间回到最初的原因。   自打进入婆婆家开始,一直到五天后,骆芷兰的脑海中就一直在做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在那个梦里,中年女人骆芷兰时不时幻化成少女骆芷兰,两个芷兰交替上演着一些莫名的情节。前一个芷兰神情苍茫,苍茫得就像婆婆的村庄,她总是日夜无宁地行进在枯草和白雪的天地里,望着一带远山出神,对着炊烟迷惘。而后一个芷兰满怀诗意,她在洒满阳光的连翘丛中守候卢箫微笑着到来;她在月夜的老槐树下,和心爱的人一起说着梦想和现实。   前一个芷兰时常会被少年的儿子惊扰,他的问句总是跟奶奶家的鸡鸭鹅狗有关,比如,为什么鸡每天都会下蛋?难道它们不会疲惫?她也总会被老公卓然打断思路。他问她在想什么,为什么看起来神色如此无常?她是在笑吗,还是在忧伤?她当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尤其是卓然的问题。卓然这些年好像变得俗气了,还有些不讲理,固执。他总想把自己那些圈在自家思想园地里的理念灌输给她,他也总是责怪她对家庭付出太少,对工作付出太多,不像个妻子,倒像个到家里串门的过客。他还责怪她不关心儿子的成长,把自己的个人修炼看得重于一切……他对她的责怪越来越多,要求也越来越高,好像她已经是个满身缺点的劣质女子。在他的挑剔面前,她时常委顿如一株行将越冬的野草。生气,哭泣,躲在办公室里以工作为名拖延回家的时间,成了她现在的习惯。   后一个芷兰是多么快意啊。她的脸部永远洋溢着灿若阳光般的笑容。她会为一株小草写情歌,为广袤大地作画。很多时候,她为了读一本渴望已久的书而忘记了时间。她很喜欢被卢箫牵着手,在月河边上漫步。那时候总是星光满眼,连河边的柔柳都会轻轻地拂着她的面颊,礼赞她的爱情。呵,爱情,她是多么遥远又是多么切近。可惜只能是在梦里回顾。想到这里,骆芷兰哭了。她哭得好伤心,以至于惊动了南来风和北来风,和她一起在空旷的原野上啼哭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卓然来到了身边,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说,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他们在婆婆家的第六天,改天就该回家了。而2016年的春节,已然过去了五天,她也在梦境与思绪中纠结了五天。卓然的话,仿佛一下子把她从虚境中拉了回来。是的,时光已然走过去了,爱情也走过去了,眼前只有这个人了。于是她用泪眼看了看他说,我最近好像心情十分不好,接下来,不要再责怪我什么,也不要对我要求过高,不然,我们可能会在人生走到半程的时候,分道扬镳。他被吓了一跳,说你有了新的目标了?那敢情好啊,我终于可以获得解放,把精神出轨变成灵肉共同出轨了。她气闷,瞥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此后,骆芷兰和卓然的婚姻好像真的出了问题,他们几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直吵得儿子卓小白不堪其扰,命令爸爸妈妈再想吵架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到屋里想十分钟再继续。卓小白即将小升初了,这个一向不太关注学习的小孩突然觉得学习得抓紧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他悄悄长起的小胡子,他的腋毛和他的喉结。作为一个小男子汉,学习成绩处于中上游,多少有些不太耐看。这是他的观点。   儿子要小升初了。当卓小白提醒的时候,骆芷兰才蓦地发现,自己差一点把正事忘了。不论如何,一个人总要老去,和卓然吵着老去还是平和地老去都一样,最终他们要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家伙。所以,作为父母,他们应该在这时候做些什么了。她开始和卓小白一起复习小升初的课程,一起预习初中课本。   有一天,卓小白突然说起了地球年龄的事。起因是他们娘俩走到街上那六棵长势最好的银杏树面前的时候,说起了树龄。   骆芷兰说,那些树看起来至少有三四百岁,而园林部门却明晃晃地用标牌标注着:树龄,一百年。真是太不认真了!卓小白为他们辩白说,这些树的年轮是很难判断的,除非把它们锯断才能数出来,给个大概的年轮也不算错。而且,既然这些树有三四百岁,又不确定是三百还是四百岁,那么,写一百岁也是最无可挑剔的。只是,他们还可以用科学方法判定,在不锯断树木的情况下。卓小白说,或许利用化学同位素的半衰期可以判定树的年轮。人们验证地球年龄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方法。   骆芷兰忙问半衰期确定地球年龄是怎么回事?   卓小白说,地球的年龄被判断为46亿年,就是因为人们找到了一块最古老的铀矿。用它的同位素测定出来的。   半衰期是指放射性元素的原子核有半数发生衰变所需的时间。卓小白搜寻着记忆,向妈妈解释说。用半衰期原理判定树龄应该是目前最科学的方法了吧?但是妈妈,我不了解如果那么做的话,到底会有哪些步骤?   骆芷兰当然更加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步骤,上学时,她的物理、化学、数学都是一塌糊涂,甚至还没毕业就全部还给老师了。所以,在她辅导卓小白数学课程时,就被卓然嘲笑为,用语言文学的力度来解数学题。当然,语言文学的力度也未见得小吧,骆芷兰发现,面对儿子那些明显是超纲了好几个年级的数学题,她竟然一点都不露怯,几乎从未有解不出的题。难道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智能增强了?哈哈,只能说,她可能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只是儿时受到某些特定因素的压制,潜力被雪藏了。   虽然是回答不了儿子的问题,骆芷兰却突然对半衰期一词产生了兴趣。她在想,是不是一个人的婚姻和爱情也会有半衰期?这个类比让她好像有一些豁然开朗:从前,她和卓然整天粘在一起,他们还共同嘲笑过那些三十多岁就分房睡的夫妻,笑他们在这样的年龄竟然可以相安无事。但是现在,他们即便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甚至盖着同一条被子,也会背对着背无风无雨到天明。如果真的他们的婚姻开始了半衰期,那么,时长将是多久?会不会在他们还没有老去的时候,半衰期已然结束,两个人不得不沮丧地彼此挥手,宣告一场婚姻的终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天她的不肯包容,不能放下,就将是导致婚姻半衰期变成真实的直接原因。想到这些,骆芷兰觉得后背有些发冷。也许这些年,她和卓然爱得太过平安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概也适用于婚姻吧。那么,究竟是“生存”还是“死亡”?骆芷兰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了。 第35章 做了回月老   云舒是一位高校副教授。学生们习惯叫她云教授。其实云舒不喜欢这个称呼,显得有些越位,她毕竟还不是正教授,如果让那些前辈们听到学生们这样称呼她,没准就会在背后“弹劾”她,说她好大喜功之类的,害她前进的道路上颇多曲折。但学生们才不管那些,他们说,我们爱叫您教授,您就是教授,反之,那些虽是教授,事实上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的人,我们也不屑叫他教授。教授这个称谓,更确切地说,是学生对她的认可。   云教授虽然在学术领域是个拔尖人物,可是家庭生活却曾经一塌糊涂,直到离婚后,回归单身,她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曾经走进了自己的生活?现在想起来,云舒都觉得是一个谬误。或许就是因为当年自己变成了三高剩女,看看周围同龄人都结婚生子,慌不择路才在父母的强制下选择了他。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长相模糊且不说了罢,那是父母赐予的,非他情愿。且说这个人的品格吧,长得一点也不认真,竟然还花心。   那一次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噢,对了,是同事夫妇请客吃饭,饭后又去歌厅唱歌。吃饭的时候,他不在场,因为当时有事。去歌厅的时候,他赶到了。一到场,他的眼神似乎就跟她——他的正牌妻子貌合神离。后来,他出人意料的兴奋,还要求与席中一位美女共舞,唱情歌,喝交杯酒。一旁同事的妻子对她说,你老公很活泼啊。她苦苦地笑了笑,说,他在家从不这样,这是放松的姿态,任何人都需要放松不是吗?   可是她的心里从此结了痂,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陌生的东西。那东西叫低俗。天啊,她竟然嫁了一个低俗的家伙!因为这次事件,她不由得把从前二人吵架的事一件件地回顾了一番,发现其实他们吵架的大多数原因,都是因为他的无知和低俗。比方说,他会在一个明月夜跟你说,想把自己灌醉,然后真的就醉了。醉过却并不知酒浓,下一次还会买醉。问他醉在何故?他说是因为在单位里不得志。她也曾经觉得他是不得志的。但是现在回头想想,一个喝酒的时候,无论东家是谁,都要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到场的人;一个总在领导需要的时候摔耙子、分行李的人;一个做了很多工作却不知如何总结归纳自己,以至于领导都不晓得他做了些什么的人,怎么会升职得重用?即便当下的官场弊病不少吧,但机遇还是公平的,能抓住机遇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会为了她买一件漂亮衣服大发雷霆,而他们的月工资加起来超过万元,在本地属于中产阶级之上;他也会为了她和朋友聚会晚归而埋怨一个晚上,而她的聚会,不过是例行与人交际的本分而已;他还会为了她做的菜偶有失手而唠叨、挑剔好几天,却不想每个人都非圣贤,带着孩子、每天上下班辛劳的她怎么可能完美无缺地做好每一件事?   所以说,一件事走到它的尽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当她和他走到一起的时候,她因为过多地想了自己有关剩女的尴尬,而忘怀了两情相悦的初衷,最终导致了她走进了一场失败的婚姻。这失败的背后,她也只能渴饮苦酒,对着明月嗟叹了。   但再仔细想想,前夫所以那样胡作非为,难道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当初自己一心要嫁给吴曦明。可是因为前途,因为父母不允许,因为吴曦明还没有立世的本钱,二人痛别校园。那一夜,她和吴是坐着、哭着度过的。想着从此后不能相知相爱,所有的希望都变得没了生气。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最终两个人深深长吻,站在午夜的凉风里诀别。应该说,那一吻虽然是在当夜便随风去也,但在情感上却不曾消散,甚至一直吻到了她的新婚之夜。   是夜,她的新婚丈夫满怀惊喜地邀她同床,却被谢绝了。而且当时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武大郎。她甚至还邪恶地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潘金莲,因为丈夫不济,最终堕落成一个见一个英俊勇武就爱一个的、有着偷人癖的坏女人。理性打败邪恶的时候,她也仍然不甘心。她常常望着同一屋檐下的这个人想,你是形体上的矮子其实没有关系,只要不是行为上的矮子,思想上的矮子就行了。后来,她的同事见过她丈夫的,都夸她找了个“英俊潇洒”的丈夫。她也曾回到家中仔细再审度眼前人,发现其实他真的并不丑陋,也不猥琐,个子虽然不太高,可也没到跟武大郎相比拟的程度。可是为什么当初她就觉得他一无是处呢?   云舒终究没有变成一个坏女人,虽然新婚当夜没有与丈夫同房,若干日子之后,还是屈从了。有屈从,自然就会有不舍。对于女人来说,当她的肉体被占有之后,自然就会对占有者产生一种莫名依恋情愫,这是人性使然,她改变不了。虽然在思想上,在情感上,她念兹在兹思念的人,爱着的人不在眼前,可毕竟人不能抱着幻梦过一辈子。所以接下来就是认命。而认命到最终还是被命运戏耍了一次,前夫不负她所望,终于现出了他行为之矮、思想之矮,直至最终二人不得不离婚。   离婚那天,他还对她的决定不能理解。他说,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一起放过的屁,听过的歌,啃过的猪爪,喝过的老酒?那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啊,怎么就不能够和我一起接续着走下去呢?   她说,你现在不仅仅是精神出轨,连肉体都频频出轨,叫我如何能够把背叛当成一杯琼浆喝下去,从此对你宽厚无疆?   他却说,帝王将相时代,女子就是物品,是衣服,可以随手招来,挥之即去,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你们女人所以小气,就是因为放不下。今后学着放下吧,不放下,永远没有快乐。   正在浮想不已的时候,骆芷兰来电话。   云舒已经有月余不见芷兰了。上一次在聚会上见过之后,芷兰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大学里的芷兰,是乖巧沉默的,可是现在的的芷兰,不仅活泼优雅,而且对人处事很有自己的一套,话里话外,她似乎能读懂每一个在面前走过的人。芷兰前一段时间答应自己有空来她的城市,教她画墨牡丹。墨牡丹很美,云舒觉得。因为俗世的牡丹很华贵,可能是基于它鲜艳的色彩和超大的花型。但落于宣纸上的墨牡丹则不然,它去掉了缤纷的色彩,代之以浓淡深浅不一的墨色,故而让牡丹显得典雅高贵。   芷兰在电话里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而且还专门带去一位会画墨牡丹的老师。这位老师本是要去姐姐所在的城市开会的,我也正好有一个会要开,二人同行,就推荐给你吧。   云舒被吓了一跳,她说,你随便就绑架一个人给我当老师,人家愿意吗?   当然愿意。芷兰说,他说了,最喜欢的就是有学养的学生,因为不必把文化发展史也一并灌输一遍,太累。   噢,是吗?云舒还是有些忐忑,她说,你们想吃什么?我专门设宴款待你和我的未来老师吧。   芷兰说,姐姐真是聪明,款待自然是应该有的啦,就您那最贵的大酒店吧,我们去喝碗豆腐脑。   啊?你想喝豆腐脑?云舒没太弄懂骆芷兰的话。   骆芷兰笑着说,跟你开玩笑呢,我们都不是正经吃货,能吃饱就行,找间环境好的,幽闭的,三菜一汤,吃饱就撤,然后到你家去教画牡丹,再然后就各回各家。   云舒说,敢情你这次来是为工作,不是专程为我啊。   芷兰笑说,都有了。   云舒说,你就编吧,骆大编辑。   芷兰笑得更欢,她说,我现在都不编了,管编辑了。   云舒说,那就是特大编。   说说笑笑,云舒已然把吃饭的地点定下了,并且为芷兰和那位老师定下了房间。   午后时分,芷兰他们到了。   云舒发现和芷兰同行的竟是一位男士。于是暗自汗颜,幸亏自己定住处的时候,要的是两个房间,不然……   芷兰介绍说,姐姐,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位墨牡丹大师,何其白。   何其白长得很黑,但浓眉大眼的,长相很周正,四十八九岁的样子。见芷兰介绍美女和自己认识,忙伸出手去。因见对方没有伸手,很快又缩了回去。   云舒正在愣神,她觉得这何其白一点也不白,真是名不副其实。想着就有笑的冲动。偏在这时,她见对方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想是对方觉得女士不伸手,自己先伸手显得不礼貌吧。于是忙伸手和对方握住。但当她按照社交礼节,很庄重地看对方的脸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因为她实在是觉得,这个长得很黑的老帅哥叫何其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笑什么?何其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又看看骆芷兰。   芷兰笑说,还不是因为您老的名字?何其白!你说你爸妈怎么想的,明明是个黑炭头,偏偏取名何其白?   何其白也笑了,他摸摸自己略显荒芜的头顶说,都怪岁月啊,岁月是把杀猪刀,是他把我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黑脸汉。   你以前很白吗?多久以前?骆芷兰追问道。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何其白就没有白过。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何其白说。   噢,有故事。骆芷兰说。   云舒说,我最喜欢听故事。   何其白在旁边插话说,我最喜欢讲故事。   你们两个一个喜欢讲,一个喜欢听,不如就约定搭档一把呗?骆芷兰笑望着云舒。   云舒说,你们还要不要吃饭?花银子的可是姐姐我,我都交下定金了,时间太晚订下的桌被人抢了咋办?   好吧好吧。骆芷兰忙拉着二人去就餐。   餐间自然是相谈甚欢。餐后骆芷兰表示自己想独个在这个城市里走走,就抛下了云何二人。事实上,她这次来到云舒的城市,是想换换心情的。至于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会议云云,只是她逃跑的借口而已。她觉得自己和卓然的婚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但又不可以说分开一段时间,如果那样,可能情况就更糟。现在,他们二人因为一个常见的话题都会吵得不可开交,如果她继续在家里待下去,没准就会吵翻了,卓然那倔脾气没准会彻底发作,然后两个人只能离婚。   其实,卓然人在部队,顶多一周回家一次,年假也就那三十多天,两个人应该常常体验“小别胜新婚”才是,可他们自从进入四十岁,就不再有新婚的感觉,看到的也都是对方的缺点。最近,卓然说自己有些累,决定在家休年假,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吵架的机率增大,骆芷兰便借口有会要参加,把卓小白扔给卓然,一个人“伙同”蓝颜知己何其白来了云舒的城市。   说起来,卓然也挺大意的,骆芷兰不相信他不了解自己有很多蓝颜知己。尽管她对这些蓝颜知己从来就没有暧昧,可她从不敢保证他们对自己没有暧昧,也不敢保证自己对他们没有过瞬间的迷失。她有时候觉得,情感是个人的私有“财产”,喜欢或不喜欢是大家的自由,只要保证她自己不陷落就行了。因而即便看出了什么端倪,她也悄然化掉,不让对方难堪,也不给对方机会,当然,也是不给自己机会。因为如果给自己一线机会,可能情感就会如洪荒之水,那么,她和卓然的婚姻真的就坍塌了。   卓然连她周边围拢着这么多的绿叶都不在乎,何故非要计较她的缺点呢?何况,作为一个女人,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写得文章,做得事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说国事,她能听懂;他说俗事,她也理解;他郁闷,她帮他排解;他累了,她也会适时发现并提出建议。   分歧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骆芷兰被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她记得好像是因为卓小白的教育问题。她主张大方向上把握尺度,小事上多给儿子自由。因此她引导儿子学习沟通,敢于去和权威挑战,但结果却是卓小白过度仇恨权威。幸好被她及时发现。于是又亡羊补牢,让卓小白读圣贤书,学习尊敬师长的道理。卓小白热爱电脑游戏、手机游戏,她认为这两类电子产品是当代人必不可少的交流、沟通、工作的工具,如果不会,将影响孩子今后的立世。所以得让他接触,但得控制。于是,她规定卓小白每天只能看半小时电脑或手机,其余时间要做眼保健操,要运动。但遗憾的是,出于少年心性,卓小白有些迷恋这两类电子工具,经常使用超时。有的时候,做妈妈的在一边忙厨房事务会忘记提醒儿子时间,就这样,被卓然多次抓了现形。于是卓然认为,是她豢养了儿子的恶习,还勒令卓小白不得碰电脑、手机。   或许这件事是两个人产生分歧的发端。可是后来呢?后来,她和卓小白母子和谐,经常拥抱、欢笑,有什么观点也都站在一条战线上,卓然很生气。他亮出了许多男主人的经典语句:都怨你,就是因为你的挑拨,我跟儿子之间才格格不入!你不在家的时候,他一向都很乖!   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母亲的力量强大到无形中助长了儿子挑战父亲的权威的力度,使父权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所以,他出离愤怒了。   看来,必须要有一种方式,让骆芷兰学会平衡夫与子,父与子的关系了。 第36章 别了,蓝颜知己   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事,当骆芷兰要返程的时候,何其白却表示自己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奇,要多逗留几日。骆芷兰心领神会地冲他摆摆手说,你最好对这个城市有着整个下半生的好奇。何其白也没有躲闪,他那黑得看不清色彩变迁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说,希望如此。   踏上归程的时候,骆芷兰似乎有些情绪复杂。不知道将来的何其白能否像她想象那样,在这里抓取一段他下半生可信赖,可依傍的感情?   此前,每当骆芷兰和卓然因生活琐事交火,双方互不相让,又一时间气急无可宣泻的时候,她会向何其白偶尔倾诉一下,寻求解决方案。因此,骆芷兰很感激这位大哥。大哥早在十年前就离婚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那时候,他还是个每天以画狼为乐,也因画狼而苦郁的落寞人儿。他画的狼有草原狼,有森林狼,还有的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公园里的狼。有的狼毛发张扬,好像要扑向猎物;有的狼满眼绝望,站在悬崖断壁上哀号;还有的狼灰溜溜地逃窜在人类的猎捕之下……那时候,他的狼已经画了十五年了。但却一直无人问津。   那一天,骆芷兰是和一个美术界的朋友去采访这位何其白家乡的一位画家。路上经过何其白呆立在路边的简易房,于是记者骆芷兰对这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简易房突然产生了兴趣,她借口自己来到乡下,想喝乡间的井泉水,便让朋友陪自己去简易房里讨水。   没想到,两个人被主人允许进到房间里时,却被满眼的“狼图腾”惊住了。那是一些堆放在地面上和床上、桌子上的画,画的都是狼。各种各样的狼,凶狠的,温和的都有。于是骆芷兰问一旁的朋友:你看这位老乡的狼画得怎样?朋友没有答话。再问,朋友还是不答话。于是她发现,朋友正聚精会神地用研磨的神情在读这些画。对,是读,不是看。   过了一会儿,朋友对骆芷兰说,芷兰,你是福将。你知道吗?我们市里目前正缺这种具备独特画风的画家,他就是。他画的狼都是他自己。你看,这一幅叫《甜蜜》,这一幅叫《困顿》,这一幅……他喋喋不休地指着那些画说着。骆芷兰听着心急,因为她还要去采访那位约好的画家,于是对朋友说:既然美术家协会需要这样的人才,你就记下他的名字,帮他入会,让他有机会参加画展,不就行了?   对啊!朋友一拍脑门,最近正好要办画展,我们也正愁没有独特的作品参展呢。   于是,朋友记下了何其白的名字。需要交代一下,当时何其白已经不白了。所以,当骆芷兰的朋友听说他叫何其白的时候,忍不住也是差点笑出了声,但当他看到这位何其白穿着朴素得像20世纪80年代的农夫,家中简陋得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的笑喑哑了。走前,他拍拍何其白的肩说,兄弟,等我再来,我一定会帮你摆脱现状的。因为我看好你!   骆芷兰听到朋友如此说,心里也有了底,对何其白说,大哥,下次他来的时候,我也来。我采访您。   何其白当时目光有些呆,而且还有些不知所措。他后来说,当时自己根本想不到好运就此到来,并将在数月后成为名噪滨江城的画家。   何其白因为骆芷兰无意间的眷顾,走出了自己人生的低谷,因而也全心全意地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子,总是不失时机地给予她帮助。有时,骆芷兰和卓然吵架,他会把两个人都约出来,借口自己刚用画换了稿费,要请大家一起来高兴,趁机做些劝导工作,直到二人化干戈为玉帛。   何其白的人生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二十岁以前,他就像长在农村的一棵草,这棵村草最大的特点就是会画画。即算他后来考上高中,进入大学,也自认为是一棵草。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了自己家乡的一个中学当美术教师。可是由于20世纪90年代末,许多人都下海经商,他也就跟着下了海。当时是他的妻子劝他下海,说他在学校里只会让整个家庭穷窘,不如下海搏一搏。可是海上有风浪,海底有礁石,他在商海里翻了船,无奈只好回到家乡。这时,他的公职已然泡了汤,妻子见他一事无成,卷起铺盖就回了娘家,两年以后二人正式离婚。   不过好在他会画画。但另一个尴尬却攫住了他:他画得最好的不是风雅的兰竹梅,也非富贵牡丹,而是狼,一向被人类视为野兽的狼。有着狼的画,不能挂在厅堂,因为恐怖,也不太吉利;有着狼的画,也不能挂在一个商家的店铺里,因为太凶相毕露,与商人的和气生财理念格格不入;狼更不可能挂在一个政府官员的办公室里,因为太张扬。狼图腾无处可悬挂,自然也就有价无市。   可在何其白眼里,狼是世间最美的动物。小时候他曾经养过狼。那是一只被狼群遗落在森林里的小狼。当时他去森林里砍柴,一不小心碰上了,便当作小狼狗捡回家养了,没想到,此狼狗越长越凶恶,最后被村里的老人认出是一头狼。虽然是狼,但却跟何其白有了感情,他不舍得赶走,便一直养到它成年,才放归山野。可是小狼在山野里找不到伙伴,又几次探访何其白未果,最后冻死在村口。那一次,何其白这个大男人哭了,他仿佛第一次明白,悲剧并非人的专例,动物也一样有悲剧。而且造成悲剧的原因,人和动物也都大同小异。他想深刻地记忆这头狼,便第一次画了狼。   他第一次画的狼不像狼,更不传神。于是他再画。画到后来,他觉得有些像了,便把这些狼的图画藏在自家的私密角落。再后来有一天他发现,越是接近目前,他画的狼越是传神。于是他明白了,为什么卖油翁会把油一滴不漏地倒入眼前的器物里,其实,无他,但手熟尔。手熟,竟然能使一件原本看起来艰深无比的事,变得如此顺手。由此及彼,他终于明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位遗世独立的画狼人士,就这样,坚守着他的喜好。却想不到,情感世界里却变成了一片汪洋。前妻离家后,他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爱人,蹉蹉跎跎,竟然混到了四十八岁仍然单身。女儿常常笑他说:爸爸,您是21世纪最落寞的单身贵族,竟然用了十年也没找到白头偕老的人,您也是最有资格唱单身情歌的人了。   骆芷兰想着何其白的故事,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默默地笑了。她太能看懂情感了,她相信何其白逗留这个城市的原因绝不是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当然,这正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骆芷兰在此前是从不给人做媒的。可是,听到云舒离婚,知道何其白这些年的不易,她在某个冬天的午后突然就有了灵感。就这样,她鬼使神差地便把何其白带到了云舒身边,把自己的蓝颜知己送给了朋友。   但是云舒如何反映呢?她很想此刻就掏出手机来兴奋地过问一下。可转而一想,人家那边还八字没一撇呢,你过早地去捅开窗户纸,会不会破坏了一段情感的意境呢?不错,是意境。写文章、画画都要讲究意境。云舒不久前吵着闹着说要学墨牡丹,这下子她果真有了画墨牡丹的老师,就算情感没有什么结论,至少学画会有些收获吧。想到这些,骆芷兰就放心地斜倚在她的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   等到骆芷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车正好要抵站了,顿时心怀一阵开阔之感,想不到做了一件好事,连心情都跟着快乐,真好。想来当年小圆介绍自己跟卓然认识的时候,也一定怀有她此刻的心情吧。只是小圆恐怕没想到,卓然现在活脱一个“喵星人”,二人走在这人世间,好像越来越不合拍了。   是她过于苛刻吗?还是他的思想总在溜号?反正两个人之间出现了裂隙。不知道这道裂隙会不会演变成东非大裂谷?当真如此,或许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裂谷的这一端含悲望向那一边的他。但也或许,经历过无数次的争吵之后,他们终将趋同?可是,在婚姻的最初年份,他们不曾很是你侬我侬吗?就算过着别人眼里最糟的日子,他们也依然会在美好的夜晚畅快淋漓地享受巫山云雨之乐。   当初她第一次用云雨这个词的时候,卓然是愣了一下的。他说,什么玩意?云雨?它跟我们俩有半毛钱关系吗?她笑说,此前没半毛钱关系,但我嫁给你了,就有了。他非要追问缘由。她就找来战国史让他查阅古代著名美男子宋玉的记载,因为第一个说这个词的人就是宋玉。云雨原来是指神女兴云布雨,后来就指男欢女爱了。于是他就批评她矫情,说两个人都在一起了,还说得这么含蓄,不怕酸掉了牙齿?她说,就是因为到一起了,连肉体的距离都没有了,才更要制造一些距离,这是一种腔调。因为有距离才会有美。他不耐烦继续倾听,把她的头按在胸前说,什么腔调、格调?我不懂。我愿意我们两个一生一世没有距离,就这样,生同榻,死同穴。她说,吓人,我们还活着呢。他就说,活着和死去,其实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能看得见你,你也能看得见我的时候,我们就要消弭距离,一直地粘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和她,没有了先前的甜蜜无间?显然,两个人已然脱离了母体四十年,不大会再发生基因突发,可是究竟突变的是什么?他是个爱读书的人,她也是。他们这一对书香夫妻,在于国于家的大事理面前,还是常常有共同语言的;他们都上过大学,也都是文科生,在学养上是没有本质差别的;他们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只是为什么他们还要争吵呢?每当他们争吵的时候,都是卓小白最烦躁的时候,他每每都会很不耐烦地站在中间,伸出两只小手,一边抓一个说:别吵了,吵得都把我的智商拉低了。由此可见,他们的争吵都是不够十岁级别的,不然不会连儿子都要瞧不起他们。他们也都知道,父母的争吵不利于孩子成长,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争吵就不能停止?    第37章 质生活在哪里   骆芷兰承办的“质生活”周刊启动了。第一期就迎来一个好新闻。20多岁的女孩因患白血病命在旦夕,记者了解情况后,到现场采访,发现这是个特别的家庭:父亲在20多年前因救火成为见义勇为英雄,但也因救火落下肢残后遗症,生活不能自理;母亲任劳任怨,多年来担负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女孩找到了如意郎君,却在人生最美丽的时节患上绝症,但未婚夫却决定相伴到底。这是个动人的故事。骆芷兰让记者为这个家庭多想点子,助力患病女孩成功换骨髓。于是,他们发动社会上的爱心人士,用网络、微信圈、众筹、爱心义卖等多种途径为女孩争取着生的机会。   卓然继续和骆芷兰争吵。他们争吵的内容后来已经被卓小白定性为无聊。比如说,卓然打算用豆腐炒点香菇。骆芷兰不同意。她说,作为家庭煮夫,你下手的时候得考虑家人的生命安全,一定不能自创什么黑暗料理,因为弄不小心,你就把全家人的性命给丢了。卓然还建议用茄子炒点蘑菇,骆芷兰也不同意。她说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混搭。卓然觉得骆芷兰是死脑筋,就固守着一些传统的烹饪方法,这样吃下去,鬼都会没了吃饭的兴致!   后来,他们的争吵就由此上升到谁整天都在班上为国为民为他人劳作,而把少量的时间奉献给家人;谁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思索为家人做些什么好吃的,买些好看的衣服、耐读的书等等。这么一比较,好像骆芷兰奉献给工作的时间真的大于卓然这些日子奉献给工作的时间。所以得出一个结论:骆芷兰从来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老公和儿子放在第二位。而卓然,从一开始就是个任劳任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爱家男人。   骆芷兰气得无话可说,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努力工作,是因为卓然的收入不足以供养她和儿子。她的工作性质使然,也不可能有片刻的马虎。既然认可她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做奉献,卓然就应该懂得去理解,去体恤,而不是挖苦、讽刺、嘲弄,贬损她的爱岗敬业,以及她的工作本身。   况且,在当今生活中,男人和女人都有社会角色,同样在养家,凭什么女人就要比男人多付出?而且除了工作,她还需要和儿子的老师交流,接送孩子,辅导他做作业,洞悉孩子成长的每一个环节,发现问题及时去想办法解决。她还要想卓然每一个阶段的心情,如果他出现异样,该如何帮他打通内心的郁结。等等等等。   卓然大概被骆芷兰呛得找不到更好的论证来支持自己,于是便说骆芷兰不可理喻。她凭什么会说自己做过农夫?她怎么可能会种地?她又凭什么说自己在渔港码头住过,听着渔船的汽笛声入睡?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具备那种粗线条生活的能力。所以,他一开始就看走了眼,把她看成个文采出色、口才一流的奇女子。实则她就是个口若悬河的吹牛女王,她用她良好的语言表达能力,以及她近似文学者的联想,在构造莫须有的传奇,而他自己,恰好在她的传奇被说得炉火纯青之际,陷落了。   卓然自顾自地总结出这套结论后,便开始拒绝去理解骆芷兰的生活,拒绝去感受她的感受。因为如此,他不能理解骆芷兰为什么会一回到家里就累到只想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能理解她作为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能够每天翻新花样地煎炒烹炸,为所有的家庭成员服务。他认为骆芷兰就是个不合格的妻子,慵懒无用的妻子,她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做的。最后给一个定论:骆芷兰不算是个女人。   一向以优雅多情自恃的骆芷兰听到这里几乎要气炸了,情急之下,她终于拿出了撒手锏。她开始第一次很郑重地追问卓然,为什么他竟然会在自己临产的时候不请假回家,导致自己难产差点死掉而他却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好好料理自己的月子,以至于出了月子,她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治好了那期间患上的严重胃病、支气管痉挛。还有她至今没有治好的关节炎、贫血症和低血糖?   卓然第一次听到妻子如此数落自己,他愣住了。但转而他又反扑了:你的胃病难道不是先前就有病根吗?你的难产难道是可以预料的吗?你的支气管不好,说不定是在工作中被风呛的!   话不投机,两个人开始在每一次争吵之后冷战。骆芷兰也无休止地回忆起当年生儿子时的场景:腹痛了一天一夜也生不下儿子,医生会诊后告诉她,是高直位难产,需要剖宫,否则,大人孩子都有危险。于是她当机立断,决定放弃自然生产,选择剖宫产。因为高直位难产对于一个产力强大的女性来说,才可以试产。而医生已然给她打了催产素仍不见效果,足证她不具备强大的产力。   可是手术要有家属签字的,母亲患着严重的高血压病,她读着医生递来的那张需要家属签字的协议,怕女儿术后瘫痪,怕女儿术中出现窒息,看着看着,眼神都乱了。后来,颤颤巍巍签了字,老人家便站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女儿一出来,立即瘫倒在地-她的高血压又犯了。   而骆芷兰此时则刚从另一个煎熬中走出来。因为病房太冷,助产士曾经把她的双腿各套上一条棉裤腿,而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则□□在外边。缺乏人性关怀的待产环境,寒冷的感觉,加上一向胃寒,使她在打点滴的时候出现了冷战反应。不停的冷战,差一点就让那位扎麻醉剂的医生失手。医生冒着汗扎完针后告诉她,如果他这一失手,她真有可能瘫痪。可是为什么没有医生看到她的颤抖呢?于是,在医生们谈笑风生准备手术前,她终于喊了出来:我冷!但是医生们没有理她,一个助产士说,谁生孩子不是你这样的?人家怎么没有喊冷?   是啊,她不是特别的产妇,她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不一样?但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接下来,冰冷的点滴滴进了她的血液,冷战更严重了。她甚至要努力用手掐住手术台上的一个物体来稳定自己。医生这才发现情况不妙,忙用热水瓶温暖那将些即将输入她体内的液体。可是为时已晚,已渗入体内的液体摧残着她的意志,寒战比先前更严重了。情急之下,她决定自救。她知道,人的意志有时候可以克服天大的困难。于是她对那位还没离去的麻醉师说,医生,求求您,陪我说说话吧,我抖得要昏过去了。麻醉师显然是个善良人士,他说,好,那我们说说你的工作吧,你做什么的?   她说,我是个记者。   噢,记者!记者这个职业很好啊……医生有兴致地和她谈起了记者这个职业的事。终于,一个小时以后,当她的冷战逐渐改观时,一声婴啼打断了她和麻醉师的交流,也使她忘怀了自己差一点因点滴过于冷凉带来的痛苦。   一切都结束了。她冲医生说,能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吗?助产士说,好小的一个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你竟然生不出来,真丢人!说着,把孩子抱到眼前。她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帅哥,乌溜溜的大眼睛,洁白的小脸,完全没有初出婴儿那种又皱又丑的感觉。看着看着,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医生以为她昏迷了,结果却发现是睡了。她太累了,与冷战酣战了一个多小时,为了战胜冷战,她又和麻醉师聊了一小时,而那时,她身体里正在大量地流失血液。   出手术室的时候,医生习惯性地冲门外喊:骆芷兰家属,推病人去病房?应声的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医生抱怨了一句,几个人一起将骆芷兰推到了病房。   幸运的是骆芷兰术后几乎没有痛感,手术第二天的半夜就能自己下地走动。可是孩子却被医生留在了保温箱里,直到第六天才见到,因为他太小,只有四斤八两。在那五个见不到孩子的日子里,骆芷兰不断地收到医生的通知。一忽是传染病筛查,一忽是脑部疾病筛查,一忽是唐氏综合征检查……好在她被一次次惊吓之后,终于没有得到不好的消息。为了看看孩子的状况,谨防孩子出问题,她曾几次全副武装穿过空旷、冷寂的长廊去探望他。看到他生龙活虎地在那些不足五斤重的小伙伴们中间大声啼哭,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孕育期间营养缺乏才长得弱小,其实是健康的。于是找人把孩子要到自己身边。   这些,卓然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也消化不了。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在一个新生命诞生时,他缺席了,无论对妻子还是对孩子,都是终生遗憾。她没有追究他,他却一天到晚挑毛病!   骆芷兰委屈的时候,郁闷之情就汤汤不止,和卓然的争吵也就更多了。卓小白看不下去了,建议爸爸妈妈坐下来好好谈谈。可是两个人没谈上两句,就会再度陷入争吵,而且严重到过年当天二人准备把所有买来的物品都扔掉,各回各家,从此互不相见。卓小白见爸爸妈妈走进了死胡同,哭着拉住卓然的手说,爸爸,你就不能够让着妈妈点吗?你可是男人啊!他又跑到骆芷兰身边说,妈妈,爸爸就是这种性格,不能改变了,所以我们得理解他,包容他。   孩子是两个人的婚姻里最重要的元素,因为有孩子,摇摇欲坠的婚姻也可能挺到最终,直至双方圆满老去。卓小白的眼泪击碎了卓然和骆芷兰的防线,他们一起抱住儿子,发誓今后不再这样争吵。卓小白还建议骆芷兰去崇拜爸爸卓然。他说,妈妈,你发现没有?爸爸自认为是个很好的农民,但是没想到你长得如此文静竟然也做过农民,而且还自称种过地、拔过苗、施过肥什么的。你这不是把他曾经有过的“辉煌”都给推翻了吗?还有,你说你的生长环境不太平和,他却是在平和的环境里长大的,也就是说,你的起点比他要高,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儿子的话虽然有些孩子心态,但听起来也不无道理,这使骆芷兰重新审视起自己。 第38章 塞翁失马   就在这时,忙碌的骆芷兰突然感觉身体不适。有一天中午,一个朋友邀请她去外边共进午餐,她却在走出报社后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头脑一阵晕眩,接下来就浑身颤抖,气息微弱,神志模糊。幸好有路人经过,扶她来到报社楼下。经过一阵风的吹拂,她才稍稍有所好转,忙给卓然打电话,让他赶回来送自己去医院。   医生用尽了现代化手段,所有的设备都派上了用场,却找不到骆芷兰的病因。卓然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这些医生都被医疗设备给同化了,一切望闻问切都没有了,上来就是让患者用钱来试每一种设备,像撞大运一样,撞对了就确诊,撞错了就声称治不了。   卓然一边抱怨着医生们的无能,一边带着骆芷兰去找中医问诊。那位老中医看到气息微弱的骆芷兰就笑了。他说,累了吧?气性大吧?谁叫你们这些上班族心境不平和,工作起来像打仗?你的发病原因很简单,肝气郁结,加上气血不足,疲劳过度。我给你开几副药,回家边吃边养,不要运动,也不要工作,十天后就会有好转。   一开始,骆芷兰还试着要在家中为卓然父子俩做佳肴,可是后来她发现,只要自己从床上一起身就会浑身冒虚汗,同时心跳加速,甚至会有严重失重要死掉的感觉。因此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到了临界点,真的应该听从医生的话,就在家中养着。   卓然心疼妻子,命令她除了必须,只许在床上或沙发上躺着,他一个人包下了家里所有的事务。闲暇的时候,他会执着骆芷兰的手,一边抚摸一边说,看吧,你人生最需要关怀的时刻,还不是得靠老公?所以,对我好点吧,你越老,会越需要我。   是啊,越老,伴侣就越重要。骆芷兰也想通了这个道理。而且她发现自己进入四十岁以后,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顿悟一件事,以往的固执好像有所改变。难道这就叫不惑?   第五天的时候,她又听到那个被大家救助的女孩因排异反应去世的消息。于是她突然就想到,人生其实很无常。今天还活着的人,没准明天就会倒下。今天轰轰烈烈做着某种了不起事业的人,也许明天就会委顿得像一个从未有过辉煌的人。所以说,人与人是平等的,在生命面前,在死亡面前都一样。如果是这样,当她在生命的某个时间点上遇上了自己的伴侣,就该认真地和他度过每一个白天和黑夜。争吵、怨恼,制造各种发泄心情的故事,都是内耗。   没事的时候,骆芷兰就试着抛开自我,站在某个虚拟的制高点上想她和卓然的婚姻。这时候,她猛地发现,自己近些年不自觉地崇尚起温文尔雅的生活,要做到温文尔雅似乎需要温润如玉的性情。而卓然毕竟是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快二十年的男人,他骨子里缺乏温润如玉的特质。而温润如玉,正是她最喜爱的男性特征。而且,卢箫曾经温润如玉。或许,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她的追求回归了最初,只是对象不再是卢箫,而是卓然。   于是骆芷兰很想给卓然写一封信,和他好好说说心里话。信就放在他经常看书的桌子上,然后等他阅读的时候,自己就在一旁假寐。但她又怕这样会把事情搞得太正式,反而弄巧成拙。那么,把想说的话发到他的微信圈,等他有闲的时候去阅读?似乎也不太合适。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骆芷兰发现自己走不出既往的死胡同了。   还没等骆芷兰完全恢复好,宋嫣就打电话来,说是要请他们一家三口吃饭。   骆芷兰有些害怕被请吃饭。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吃饭的地点顶棚过矮、气压太低而气短。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她就可能会昏厥,就得被送到医院注射天麻素之类扩张血管的药物。然后接下来,她本已有所恢复的身体,就将重新回到原点,亲爱的卓然同学,也将再度陷入忙碌和辛苦。   但是宋嫣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度假村,风光好,是天然氧吧。   恭敬不如从命嘛。骆芷兰先给自己做了番心理暗示,说什么自己此前患病,主要是心理作祟,事实上啥病也没有。   就这样,一家三口跟着宋嫣去了度假村。   迎接他们的是邱新路,就是那个在他们举办同乡会时主动到场接宋嫣的中年帅哥。   邱新路就是度假村的“村长”,腰缠万贯而不骄矜的文化商人。   四个成年人一见如故,打发卓小白去一边看书后,他们就在一起热闹地喝酒、谈天,好不惬意。骆芷兰和宋嫣没忘记私下里彼此赞美一下各自的伴侣。骆芷兰说,宋嫣这年岁能沙里淘金,淘到这么一个中年高富帅,证明实力非同一般。宋嫣则说,像骆芷兰这种后发美女,能够在自己还不美的时候就牵手这么一个丰神俊朗,证明手段非比寻常。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邱新路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两个不过是巧遇帅哥而已,作为帅哥,我们还是希望那些颜控女回到看气质看人品看能力的康庄大道上来。   酒酣耳热,邱新路向卓然“请示”说,卓警官,我接下来有点小事要你家芷兰帮忙,可以吗?   卓然想了想说,只要是跟情感无关的,我都准了。   骆芷兰看看老公那突然端起的样子,笑说,你还真以为你是朕了?   邱新路说,可是这事跟感情有关。   啊?卓然很是认真地看了看邱新路:难不成你今天是来挖我墙脚的?不太像啊。   邱新路笑说,虽然这事跟感情有关,但跟你和芷兰本人都无关,只跟我和宋嫣有关。   宋嫣在一旁忙问,到底什么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邱新路说,让你知道,这件事就不神秘了。   原来,邱新路不知道要给宋嫣什么样的仪式,才能让这位冰山女融化。途经市里的高档花店时,他很是认真地去那里转了转。发现那里虽然各类高档花束无数,但也只是俗世里的鲜花,城里人都司空见惯,没啥新鲜感。在他的感觉里,宋嫣不会对这些俗世的花朵充满感动的。既然不能感动她,何必做无用功?可是总得弄点什么节目,向她正式求婚吧?   骆芷兰出主意说,可以送野花,别致的野花。此时正是公历的七月初,骆芷兰正在深刻地怀念她的败酱花,一种生长在乡下的,开白花和黄花的野花。可是卓然为了她已经请假快一个月,该回部队了,短期内又回不来。现在,如果能借邱新路这位大情圣想为宋嫣弄点什么节目的机会,让他陪着去,岂不是更好?当然,最重要的是,骆芷兰又因邱新路的请求,想到了她最初的一个打算,一个张罗得旷日持久而无结果、几乎被她和部里同事们遗忘了的打算——借助一对情人的告白仪式,打造他们的质生活品牌活动“私人定制”。不久后就是中国的情人节“七夕”了。“七夕”这一天,在传说里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到时会有一群的喜鹊,衔树枝树叶为他们搭上一座架通银河的桥,两个人便可以到一起了。如果在这一天为邱新路和宋嫣搞个私人定制,岂不正好?   而且显然,邱新路已经走投无路,酒酣耳热,他开始咒骂自己的名字了,他说哪里有新路啊?总在走末路,追个女人十年才有机会,可是却不知从何下手。自己的父母也是,起名字就不会低调点,或许低调了,自己就总是枯木逢春,船到桥头自然直。   听到骆芷兰的主意,邱新路努力地敲了敲脑袋,有些未置可否。想来想去,决定先和她一起去考察考察这种所谓别具特色的野花。    第39章 它叫满山香   邱新路答应自己去看败酱花,这对骆芷兰来说无疑是个双重惊喜。噢,败酱花,二十多年不见了,想死了。况且,只要邱新路看好败酱花,她的私人定制活动就有望启动了。于是,她匆忙把儿子从托管学校接回来,在周五当天晚上就带上儿子,和邱新路出发了。   邱新路有些疑惑:大嫂,你可是军嫂啊,怎么非要在晚上跟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子奔赴野外呢?   芷兰说,你思想长草了,情圣,我们军嫂都是特别端庄的,从内到外的端庄,所以我不会跟你发生故事,你放心。   邱新路狐疑地跟着骆芷兰来到了骆芷兰小时候居住的村庄,一个离市内有两小时路程的地方。然后找了两个乡邻,一家安排邱新路住下,一家她和儿子住下。   邱新路在与骆芷兰分开前望着身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笑说,芷兰,到现在我终于相信,你不是冲着我的美色来的。这个地方虽然不太远,但如果不是提前一天到,要去山间采野花恐怕也不太容易。   骆芷兰也笑了,她说,情圣,人的一生有二三次亮丽就够了。我从懂事起到现在,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亮丽,况且又嫁了如意郎君,所以我对你没有垂涎之意。   邱新路说,很遗憾呐,我的男性魅力竟然会在你和宋嫣这样的女士面前屡次失灵。   笑着分开,骆芷兰收拾打点第二天的装备。上山是一定要有胶皮靴的,因为很可能草丛里会有蛇。也一定要有长袖的衣服,因为草叶上树枝上都有可能趴着蚊虫。还得带上防蛇毒、虫咬的药,以便及时处理紧急情况。当然更要有装野花的器物。   是夜,卓小白却兴奋得睡不着,因为他着迷于乡下的月色和星空。在他看来,这里的月亮又大又圆,星星又多又亮,比城市里的要好看百倍。可惜没带望远镜,他遗憾,怪妈妈思虑不周。他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去读美好的夜空。他还看到流星瞬间滑落,在那一瞬间,他许下了人生第一个愿望。   在观月看星星的过程中,卓小白发现月亮的周围有一圈环形的像雾一样的光圈,于是调动他的大脑内存,向妈妈说起这个光圈:妈妈,你知道吗?这个光圈是月晕。古人说,月晕午时风,日晕三更雨。就是说,月有晕,第二天中午会起大风,而日有晕,当晚半夜的时候会下雨。   照你这么说,明天会起风?骆芷兰有些担心,要是起风的话,她要去看的那一片败酱花会不会都被风吹落了?   当然会起风了,不然为什么会有月晕?卓小白坚持说。   兴许风刮在别处呢?骆芷兰挣扎着,希望能找到借口证明第二天中午不会起风。   当然有可能啦,卓小白说,地球人只有一个月亮。兴许别处将有风,出现了月晕,我们在这边也看到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真正要起风的地方一定离这里不太远。   因为卓小白没有睡意,骆芷兰也只好陪着,结果第二天早上双眼下方就趴了两条浓重的“卧蚕”。卓小白笑说,妈妈,您老了有十岁。   出门的时候,见地面上有雨水的痕迹。卓小白看了看妈妈失笑了:妈妈,看来月晕也可以三更雨啊。这么说来,古人的话有时候也是能打折的。   骆芷兰看看儿子那一副小学究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伸手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遭到人家一阵埋怨:我都是大孩子了,你怎么还这样□□我?   邱新路跟着骆芷兰来到了她小时候看到败酱花的地带。还没有到近前,便闻得鼻息里一阵怡人的香气。这是他这个城里人从未见识过的香气。于是他转身问后边的骆芷兰:军嫂,你不是说你们都端庄吗,为什么施这么重的脂粉?这很容易扰乱人的心智,知道吗?   骆芷兰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明白他是把花香当成脂粉香了。可能是因为昨天下过雨的缘故,这里的花香格外清新。于是说,是它们施了粉黛,不是我。   谁?邱新路问道。   骆芷兰冲眼前的一大片野花努努嘴。于是邱新路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片野花?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到近前,有黄的,有白的,花是复总伞状花序,个子高挑,亭亭玉立,芳香沁人,含珠带露。它们不像油菜花,黄得那样璀璨;它们看起来没有色彩的味道,但又确确实实是淡雅的黄,和玉质的白。有风吹过的时候,花香格外浓郁,但绝不令人不舒服。太美了,他在心底说。   这就是败酱花。骆芷兰说,我让你献给宋嫣的就是它们。   邱新路先是拿出手机拍下这一片美景,然后左看右看,就是不舍得下手摘花。   骆芷兰试着摘了一枝送到他手中说,不要怕辣手摧花的行为不雅,你是在向心爱的人求婚,花会理解你的。   噢,好吧。说着,邱新路开始摘花。可是他摘着摘着,发现花丛中隐隐有坟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然后忙恭恭敬敬地冲那个坟头作揖说,对不起啊,我破坏了您的风水。   于是,他转向另一边摘花。可是另一边也有坟头。   骆芷兰笑了,她说哥哥,那是辽金元时期的墓塚,早就是无主坟了。   啊?辽金元时期的坟?邱新路有些蒙,都过去八百年左右了,还能依稀看得见坟头,看来这些坟当年都很高大,要不然在无尽岁月里风吹雨打的,怎么还能看清是坟?说不定,这里面睡着的都是那个时期的贵族呢。   我父亲当年在这附近挖出过那个时期的盆盆罐罐。骆芷兰说,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一群考古专家来过,考察了这里的山也考察过这些坟。他们当时似乎还在坟间空地上发现了贝类,但不是化石,是年份很久远的一些贝,怀疑这里千年前是海洋,因为下方不远处现在还有河。就算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坡,底下也常常会涌出泉水。   那我更加要道歉了。说着,邱新路冲着坟地躬身道:古代的先人们啊,无礼的后生小子亵渎你们了。但是你们知道吗?我追那个女人十年了,再追不到手,我就是老年人了。如果变老了,我哪还有英俊的脸去迷倒她?希望你们能理解。   听着邱新路的自言自语,骆芷兰只觉得有趣,说这样的话,对着这么古老的坟墓,他竟然还能开玩笑,这哪里是什么敬畏啊。   正在这时,有一只鸟发了声怪叫从大家头上掠过。邱新路吓了一跳,说,难不成我们进入了盗墓空间?这鸟是哪来的?   一旁用手机拍照的卓小白不屑地看看这位大人说,叔叔,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盗墓时光?您穿越了吧?那是一只山上的小鸟,它们叫布谷鸟,农民第一次听到他们叫时,就知道该种田布谷了。只不过,现在布谷时间已经过了,这只鸟可能是当时谈恋爱啥的错过了报时,被领导批评了,所以心情不太好,发出的叫声就难听。   听了小朋友的话,邱新路笑了,他回头对骆芷兰说,你养的这是个什么样的儿子?这分明是个小精灵。说着,继续摘他的野花了。   看着满后备厢的野花,邱新路心满意足,但又有些顾虑:唉,我说芷兰,如果她嫌这花的名字不好听咋办?   名字不好可以改嘛。骆芷兰说。   改成什么呢?邱新路问道。   就叫满山香吧。卓小白在一旁说,你看吧,远远地就能闻见它们的香味,而且不太难闻。   好啊好啊,就这个名字啦。邱新路兴奋地把卓小白搂在怀里说。   求婚的花束解决了,下一件事就是去寻找一个求婚的场所。骆芷兰推荐了那一家花店,说那里文化气息足,而且到处是花和艺术品,气氛好。   卓小白忙插话说,那一家是哪一家?   骆芷兰说,就是那一家。   卓小白笑了,说妈妈你把我绕糊涂了,我问的是哪一家。   就是那一家。   哪一家?   那一家。   ……母子俩不断地重复着、坚持着自己的说法,说得邱新路实在是忍俊不禁,于是说,芷兰,你儿子逗你呢。   骆芷兰也知道儿子逗自己,但平时母子俩经常这样闹着玩,习惯了。   骆芷兰顺便跟邱新路灌输了一下自己的私人定制活动主旨。邱新路觉得主意不错,欣然采纳。    第40章 双日晕VS七夕      “七夕”当天,宋嫣先是被请到花店的二楼喝茶,有茶艺师侍候,还有化妆师、形象设计人员,把她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   时间一到,音乐响起。但现场播放的不是婚礼进行曲,而是《森林狂想曲》。这是骆芷兰的主意,她说拿着野花求婚,背景乐也应当相匹配。   这首曲子是天籁之音,什么蛙鼓、鸟语、虫鸣、泉声……应有尽有。耳际里充盈的也是空旷、湿润、丰富的森林世界。   接着,投影仪上出现了字幕:时间都去哪了。   字幕淡去,出现了一张张照片,当中有邱新路收罗到的宋嫣少年时的照片、中年时的照片,还有他偷拍的她的照片。她高兴时,她生气时,她迷惘时,她在期待的照片等等。最后一张照片是邱新路和一个抠像剪影。然后字幕再次显现:身旁的那个她虚位以待,你愿意做我的她吗?   乘着乐声,宋嫣被请下来,下边的邱新路则紧张地盯着宋嫣一步步走下来。   今天的宋嫣很美,美得有些炫目。邱新路看起来更加紧张了,第一句台词就说错了:嫣,你看,太阳都出……不来了……好在骆芷兰及时发现他错了台词,临时在旁边帮他改了台词:你说,太阳都出不来了,都是因为你不肯嫁给我它着急啊。   于是邱新路顺坡下驴把这句新改的台词说了出来。但他心里有些懊恼,原台词本来是,你看,太阳都出来了,我们的故事也该打开新的页张了,嫁给我吧!我会用一生来信守现在的承诺,直到我没法用生命再承诺的那一天。相信我吧,只要牵住了我的手,我们的人生就注定会多彩多姿,你的生命,也将从此和我连在一起,我们一起去幸福!   宋嫣也不知道听没听出台词临时改了,反正后边的都是一样的。听罢邱新路的求婚词后,她很感动,上前轻轻扶起了单膝跪在地板上的邱新路,正要说,那我就答应你,跟你一起幸福吧(这也是骆芷兰教她说的,其实她也不想错过二人的机缘),却发现外边人声噪动,似乎出了什么事。在场的其他人也发现了外边的异样,于是,求婚现场一时冷场,大家都聚集到外边去了。   原来,是天上的太阳出现了异常,金灿灿的太阳周围出现了两道光圈,而且是那种彩色的光圈,在光圈之外,还有光斑、彩色光带。整个一个天空被五彩世界笼住了。天空也变得如梦如幻。所有的人都拿出手机拍照,微信圈里一时间被日晕的信息充满了。   宋嫣也打算好好欣赏一下日晕,想不到被邱新路一下子搂在怀里吻了一下。邱新路在她耳边说:天象异常,而且是非常美丽的现象,看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了,你说是不是?   宋嫣也是醉了。这个满心怀里都是幻梦的女子,此际终于相信,自己的真命天子已然来临,所以,就牵住他的手,和他共此一生吧!于是,她依偎在邱新路的怀里说,什么时候结婚?   啊?邱新路吓了一跳:你也不再考虑了?确定是我了?   我确定。宋嫣说。   好吧,现在就去办手续,就在日晕的光环下。芷兰,给我们俩拍个在日晕天象下牵手去办结婚证的照片!他冲骆芷兰说。   骆芷兰立即先拍了一个二人依偎在树下,日晕笼在他们头顶的照片。   美,太美了!众人都聚拢来说。   听说有人在这天求婚,刚才围观日晕天象的陌生人也聚拢来,要求邱宋二人摆摆造型,大家拍点有意义的图片发布到微信朋友圈。邱宋二人先是摆了几个造型,后来发现人越来越多,要求也越来越高,忍不住,邱新路说:朋友们,感谢大家的关心,我怕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脱岗办不了手续,所以,就放过我们吧!   众人唏嘘,放二人离去。骆芷兰他们都跟去民政局,就在日晕之下。   当日回到家里,卓小白拉住骆芷兰说,妈妈,我感觉到很奇怪,今天在学校,大家说有日晕,但我看的日晕介绍说,双日晕极少见,可是今天不仅有双日晕,还有那么多光带不斑,这是怎么回事呢?   日晕形成的原因,是因为云层中有小冰晶,经过太阳光的两次折射、反射,就形成了这种现象。骆芷兰向儿子介绍她所了解的知识。   噢,是这样啊。卓小白笑着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想考考你。   骆芷兰语塞,儿子现在动不动就要考考她,弄得她不得不时时充电。看来,家有小书生虽然文化气息浓,但是付出的努力也是很多的。   可是有趣的是,当日午夜并未下雨,就连第二天一整天也都没有下雨,倒是有风刮起。卓小白的问题就又来了:妈妈,今年的天象怎么完全不按老祖宗的说法来呢?你看,日晕三更雨,昨天三更没有雨;月晕午时风,那天月晕之后却下了雨。这不是都颠倒了吗?   骆芷兰也说不明白这件事,你要再用“地球人只有一个太阳,东边日出西边雨”的道理来糊弄卓小白,他肯定不会满意。所以就决定胡说一气把这个问题给搪过去:给你讲一个沧海桑田的故事吧。这个大概是妈妈小时候在小人书上看到的,故事的出处是晋代葛洪的《神仙传》。说,有两个神仙,一个叫王远,一个叫麻姑。二人相约到蓬莱岛上去喝酒。可是王远等了很久也不见麻姑来,便向天招手。就有人传话说,麻姑说了,已经五百年没见着先生了,稍后就到。麻姑来的时候,说自己成仙以来,已经三次看到东海由沧海变成桑田,刚才路过的时候,见海水又退了一半,是不是又要变成桑田呢?于是,后人就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人世多变。所以你看,既然世界一直在变化,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为什么不能变?   卓小白想了想,觉得妈妈说得虽然不太有理,但似乎也有理。于是就把疑问放下,去读他的《时间简史》了。 第41章 归去来兮温柔乡   为宋嫣和邱新路的“私人定制”获得成功后,骆芷兰决定休假。这一回,她打算去卓然的部队度假。可是卓小白怎么办呢?再有十天不到就该开学了。   或许是与卓然心有灵犀,正当骆芷兰准备要去卓然那里时,卓然偷偷跑回来了。他是有一个会要开,因为开会时间不到,就谎称自己要回家准备准备,跑回来了。这倒令骆芷兰有些意外,至少,她可以和卓然一起去他开会的地点,一家三口在有闲的时候再去游一游祖国的大好河山。   自从骆芷兰生病后,卓然好像变得温柔了。在她生病时的那半个多月里,他关怀备至,以至于她有些受宠若惊。   有一天,卓然看着骆芷兰略显消瘦的脸说,应该称称她的体重。可是家里没有称,他索性拦腰抱起妻子,掂了掂说,脸没胖,身体胖了。从此以后,他每天入睡前都要把骆芷兰从沙发上抱到床上,还经常在白天把儿子卓小白赶到西面的房间去,二人在房间里像年轻人一样卿卿我我。气得卓小白大叫:爸爸妈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谈恋爱吗?幼稚了点吧?转而又问:你们如此和谐,该不是要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开始造人计划吧?我可告诉你们,我不要小弟弟,也不要小妹妹!因为太费钱!说到这里,卓小白都快哭了。   于是骆芷兰就给儿子吃了定心丸:爸爸妈妈只是花开二度,没有造人的意思,在我们眼里,你是最好的,我们还怕再生一个孩子没你漂亮,心理有落差呢,因为我们都很大岁数了嘛!儿子听到花二开度一词立即忘记了自己险些生发的伤心,问道:什么叫花开二度?是像小区里那棵木兰树一样,傻不拉叽的,觉得天气像春天就开花,结果一年开两回吗?   不许说傻什么的!骆芷兰一边制止儿子用的不文明词汇,一边看看卓然,不明白儿子究竟是在讨教学问呢,还是嘲讽父母。   卓然这次开小差,也是眷恋和妻子间好不容易修好的爱情。其实,看着邱新路和宋嫣修成了正果,骆芷兰的病好像就完全好了。   晚上,卓然总是静静地听着骆芷兰母子俩的对话,脸上现出温柔的表情。等到卓小白关上自己的房门,宣称要进入睡眠不许相扰的时候,他就迅速地抱起骆芷兰放到床上说,老婆,你现在真的好起来了吗?这些天我突然间发现,没有女人的男人是悲惨的,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像半截枯萎的老树干?   骆芷兰想了想说,其实我已经好转了,起码喘息不那么费劲了,如果你一直对我这样好,我一定会让枯木再逢春。   那太好了,我等得好辛苦啊!卓然说,从此以后,我一定好好呵护不让你生病。你知道吗?你的身体不是你自己的,你生病,是在折磨老公我。而且,我们还有儿子。为了我们,你也不可以自己生闷气。或许,你会觉得我从来就不懂你,但是我懂得的你,又岂是你所理解得那么浅显呢?   一席话说得骆芷兰直想落泪,她努力控制着眼泪不下落说,其实我也很爱你,只是我不愿意说,怕你知道了,会忘乎所以!   你这是什么理论?卓然被气乐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也不会说我爱你。因为爱不爱在心里,说出来就浅了。   骆芷兰说,我之前还想着给你写封信,好好谈谈我们两个今后的爱情呢。   卓然说,那信呢?   骆芷兰笑了:我觉得不用了。   新的恋爱好像开始了。而且是婚内之恋。此后的骆芷兰经常会被看到与老公手牵着手,在夜晚的马路上闲游,他们的身后,是小帅哥卓小白。卓小白试图用生物进化论来解释这两个大人的怪异行径。因为显然,他们在经历了较长时间的无休止的争吵之后,在心灵层面上好像有升华的意思。从化学上讲,一物质升华了,就是质变。虽然升华后的质变有的也不尽是向好,但父母的情感生活,从之前的硝烟弥漫,变成了今天的一团和气、相亲相爱、如胶似漆,应该算作是向好。向好,就是进化,难道不是吗?   虽然骆芷兰的身体好转,但卓然仍然觉得妻子应该彻底改变工作至上的习惯,只有她改变了,才会真的学会了生活。会生活的妻子,说不定会美丽成啥样。想到这些,卓然忍不住微笑了。   卓然跟儿子卓小白私下商量在乡下租一片地,种上妻子喜欢的花树。卓小白建议种上一片向日葵。他一本正经地告诉爸爸,妈妈曾经跟他说过,将来有钱了要种一大片向日葵,周围用迎春花当栅栏。迎春花谢的时候拿一只竹篮子去装落花;葵花结实的时候,要抱着花盘坐在阳光底下嗑瓜子,思索人生。卓小白说,妈妈不止一次地说过,想通过观察向日葵,了解一下凡·高的向日葵究竟好在哪?为什么一幅难看的向日葵值那么多钱?说到这里,卓小白笑了,他说,爸爸,你知道吗,妈妈有时候不迷信权威。   卓然也笑。是的,妻子是个从来就不信邪的人。所以她才那样有个性。她因为个性而存在得光彩,但也因为个性总在被边缘化。她真的需要一个自己的王国。   在乡下有一片自己的地,种满眼的向日葵,这对骆芷兰来说就是诗意人生了。在向日葵的成长过程中,她几乎是每个周末都要去观摩。卓小白也跟着一起。母子俩从向日葵的幼苗开始,一直到它长过一人高,都记着日记。他们为此日记命名为《母子日记》。日记的书写方法很简单,单日子妈妈写;双日子儿子写。妈妈的日记风花雪月,引经据典;儿子的日记天马行空,无所不涉及。   有一天卓然偶然翻开这本日记,忍不住暗赞这母子俩是旷世奇葩,不过是一处向日葵地而已,他们竟然还能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文字。其中,他看到的一篇由骆芷兰书写的日记是这样的:   葵花,又叫太阳花,是凡·高笔下最灿烂的一笔。我曾经每日每夜,只要有闲就来观看这种花,想它由来的岁月,觉得美丽如向日葵,却被凡·高先生画得那样抽象,有些不该。因为但凡美的东西是可以呈现细节的,不美的才抽象出其美的一面,以使其看起来美……细想起来,人生,事业,家庭,莫不壮美。我家有贤夫爱子,事业不咸不淡,人生还在朝前走,还要抽象出什么辉煌?不能辉煌,也无须没落嘛!一旦辉煌,就坐在这里笑看花开,更没必要奔走相告,直至把脸上的表情纹都笑得深刻了……   而卓小白在这之后的第二天写的日记却是这样的:妈妈最迷惑的凡·高的向日葵,如今就要变成真实版的了。她好像更迷惑了。其实凡·高云云又咋的?或许凡·高只是一不小心发现向日葵这种花很好玩,那么大个个子,就使劲支起一个头大的花盘,花盘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葵花籽,葵花籽竟然还可以吃。如此而已。不过,我要感谢向日葵,感谢它治好了我的密集恐惧症。要知道,以前看到奶奶家那满山遍野的牛羊,我就头晕目眩,想吐。现在看着密密麻麻的葵花籽,我竟然觉得那是大自然的精妙手笔了。所以得感谢向日葵……   人活世上,总得有些趣味可寻。有趣的生活,生活里有趣的人,自然会让人生趣味无穷。卓然把玩着骆芷兰母子的向日葵日记,突然觉得以往自己所追索的一些东西出现了偏差。比如说这么多年,他端着做人;比如面对身边的许多事,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为什么人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于紧张与忙碌,而不是随时去发现风景,在风景中寻找美好的回声?坐看云起,是一种境界;笑看花开又是一种境界;风吹云动心不动,还是一种境界。无论哪种境界,只要试着去到达了就足够,哪怕一直在路上。何况,他卓然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就算混迹在妻儿有趣的日子里,也是快意的!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向日葵都开花了。灿烂的葵花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盘的时候,卓小白想起自己小学时背过的乐府诗《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于是,他建议妈妈把这首诗给写出来,用一个广告板展示,因为路过的人时常来拍照片,加上这首诗,似乎格外有情趣。   骆芷兰首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然后她又窃喜,因为儿子终于在她的影响下,有了小资男孩的迹象。生活嘛,别太刻板,边走边看呗。但儿子说的这几句诗却勾起了她内心许多柔软的东西。青青园中葵,它躲不过秋风扫落叶。一季的花开,毕竟要面对后来的花落。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物,但愿每一个人都能学会珍惜。于是,她很快就把写着诗句的广告板竖在了葵花园里。路过的人,和前来参观葵花园的朋友都说,看美好的花朵,品这几句诗,在感受美丽的同时,内心是温润的。真好。   是的,真好,大家青青如葵花的人生。    第42章 尾声   从微信群里的信息中,骆芷兰发现吴曦明还是全国各地地跑,当然,他的根据地在咸阳。因为是北方工大滨河籍同乡的乡长,他时常地会在微信群里发个红包,保持着这个群的活力。骆芷兰几乎每天都去群里看看,关注着大家的动向。每每,她都要逗逗吴曦明。比如,乡镇换届了,问他今年有戏没?或者,古都的风雨有没有将他教化成一个古色古香的老男人?她之所以这样拿吴曦明开玩笑,是觉得他一直有些消沉。而且她了解他的消沉缘自何处。虽然二十年前,他们的故事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都是未长成树,没有果实的一段情感历程,想起来苦涩与甜蜜都有了。也或许,他的情感更复杂些。她总说吴曦明同学是长在咸阳的一朵蒲公英,每逢收获季节就张扬着它的种子,四海漂泊。她还说,大凡吴曦明走过的地方,都撒满了鲜花。所以吴曦明啊,你何不笑看花开花落?   吴曦明真如骆芷兰所想,有些消沉。自打听说了云舒的故事,便心下怅然,想不到当初错过了她,而今又错过。当然,当年的错过是不得已,他要去各处闯荡,云舒要守在大学城,他没有能力把她调到自己所在的城市,云舒的父母也不可能允许她抛下千辛万苦找到的工作,去跟他漂泊。是命运划开了一道银河,把他和她隔在了现实的银河两岸。   最终这一次错过,是命运的安排,他无力左右,也不想左右了。曾经,他无望地等待她,一直到十年前才娶了眼前人,而今却发现云舒离婚了。今天的他,已无法和妻子离婚,去赴与她的约会,因为他和妻子已经有了另外的故事。他无意为了前情毁掉妻子的爱情。然而二十年前的浪漫情怀如何能忘怀?只能对酒当歌了。   这一天,吴曦明出差去了云舒所在的城市,本想叫上她和新任丈夫,但又没有勇气面对,只好对着酒店里的服务员,喊出了他兵马俑之乡的味道:来一个小菜!于是他发现,坐在对面的一对男女朝自己这边看,接着,云舒和丈夫何其白出现在面前。吴曦明立即站起来相迎。奇怪的是,这一刻他竟然没有心跳过速,没有嫉妒,也没有叹息,反而是很平静地对他们说:神仙眷侣,幸会啊,怎么样,我请?   何其白笑笑说,前男友,别客气,还是我来请吧,你的小菜也先歇着吧。说着,过来抓着吴的胳膊就到他们的座位上。吴曦明听到前男友一词也笑了,说,真命天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席间吴曦明有意观察了云舒:这娘子看起来真个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了,看来女人狠下心来也真够可以了。也罢,一切都过去吧。想着,他把一杯红酒先干为敬。   当云舒把自己和吴曦明相遇的事通过微信告诉骆芷兰时,骆芷兰已经满血“复活”。这时节的她,已然彻底放下了卢箫,放下了二十年前的种种。但卢箫的信息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视听里。那是因为她已经把心底那株叫作卢箫的树,像移植葵花一样,栽种到岁月的深巷子里了。此后不再管它何时发芽,何时花落了。不是吗?当她在云市邂逅了卓然,当她和卓然在长达十几年的婚姻生活里,最终磨合成了一个人,她的世界就不再与卢箫有关了。卢箫,注定是她的一个过客。   卢箫的信息是飘忽不定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开始恋上了远足。他挣了很多钱这是实情,但这不代表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远足。可是他就是这样能把工作和时间安排妥当。该工作时工作,该远足时远足。他曾经在群里说,多动症儿童之所以爱动,是因为他们在本能地用运动来消解内在的焦虑。他所以远足,或许也是在排遣焦虑。可是他功成名就,何故焦虑?他不说,大家也不问。   爱上远足的卢箫似乎更加男神气十足。当然,用宋嫣的话说,这个神,是神经的神,因为谁也看不懂他了。今天你看到卢箫在中国发送的沿途风光图片,明天或许就会接到他在西西里岛上发送的异国风光图片。而且他开始坚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还边走边重读有关徐霞客的文字资料,并每每以成为当代徐霞客为自己未来人生目标。他偶尔还会在某个喜欢的城市或国家租下一个小世界,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有时带上妻儿,有时就他老哥一个。其间会写写风情日记,旅行轧记,也会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在沙滩上坐几天,打几个滚,最后被晒成棕黑色回国。   宋嫣他们建议他寻找一下爱情什么的更有意义的事。但是他说,追求爱情的年代已然太遥远了,现在找不到感觉了;而事业又太丰盈了,找不到失败的感觉了。一个人无往而不胜,岂不是孤独的开始?所以,就去旅行,就定一个与旅行有关的目标,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光彩起来。   哈哈,老卢,你空虚了!这是简漠白给的结论。而原野不这么认为,他说,老卢能够从空虚再到空虚,证明他的人生经历了一次轮回。人生有任何一种轮回,都将预示着他的升华。又是升华!骆芷兰看到这个词,就想起儿子说的,升华是质变。假使卢箫要质变,会变成谁的样子呢?徐霞客吗?或许就会是。但只是怀揣着今人的思想。   2016年夏天的一个午后,骆芷兰正带着儿子去一间新开的西饼店吃饭,就见卢箫坐在角落里,满脸风尘的样子。骆芷兰一直称比萨为西饼,是因为她觉得事物无论如何粉饰,其实质是不会改变的。所为比萨,不就是中国馅饼的变种吗?   卢箫的手里是一块刚切下来的比萨饼,因为饼切得有些细碎,饼渣落满盘子,他试图把它们用手中的刀叉给拾起来。就在这时他一扭头看到了骆芷兰母子。   芷兰打了招呼,让卓小白给卢箫舅舅问好。卓小白问过好就小声对妈妈说,这位舅舅年轻时应该很帅。芷兰微笑。但她的思想却在这一刻走神了。   此前的一天,骆芷兰听到了一个事儿。那天,南如雪到滨江市公干,便约上骆芷兰。二人在一家咖啡馆里忆往昔。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卢箫。南如雪突然悄声告诉骆芷兰,其实,卢箫哥哥还是忘不了在大学期间爱上的女孩。毕业离校那天,他故意和我拥抱,只为了把那个女孩给逼出来。但即使卢箫哥哥这样激烈行事,那个女孩也没有出现。卢箫哥哥说,他很遗憾没有跟那个女孩说过自己内心的感情,甚至没有好好地吻过她。卢箫哥哥在毕业后受到的苦,也是非常人能忍受的。先是在私企里艰难地跋涉,那些私企几乎是没有管理正规的,而且里面充斥着私企老板家的各类亲戚,每一位亲戚都可能对你胡乱指点江山,横眉怒目。与他们共处,真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后来终于进入国企,先是从基层做起,当技术员,跑工地,做营销,搞策划,无论严寒与酷暑,都是在路上的时间多于在家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经验之后,他又来到这家国企的机关努力地挣扎与奋争,总算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成为一名高管,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已成家,独自己孑然一身,显得是那样的不合群。   南如雪说,卢箫曾经边奋斗边寻找人生的伴侣。漂泊让白面书生卢箫最终变成了棕色的卢箫,但即使这样,似乎也没有遮住他原本英俊的容颜。有人因为他在国企的步子迈得比较大,怀疑他在事业上升期,是使用了美男计,所以,关于他有很多女人的说法,关于他被某女老板潜规则的说法,一度令他焦头烂额。   后来,他的孤单终结于一次偶然的邂逅。当时,他一个人在地铁站里等车,因为耳朵里塞着耳机,没有发现有人向自己身上的巨款伸出魔爪。正在这时,一位女警经过,手疾眼快揪住了那只爪子的主人。于是他回了头,和这位陌生的女警第一次对视。   女警在对视中发现,这是一位很帅的男士。她没有放过卢箫,没有让这个人从自己面前白白走过。   他们的婚姻四平八稳。接下来便有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卢箫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有家有业的日子。十几年就这样一晃而过,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思索,是在什么时候走向了婚姻,以及如何走向婚姻的,二人就变成了老夫老妻。   妻子还像从前一样,遇上不平就出手,活脱一个女侠士。她高兴的时候还会一边做着佳肴一边哼唱: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而卢箫,更多的时候仍然会温润地守在家园里,读圣贤书,思索人生的大道。可是大道究竟是什么,直到今天他还是有些迷惘。因此,听到妻子唱这首男人的歌,他就会用自己那先天完美的男性歌喉接上一句,也不管对不对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可不是吗,在遇上妻子之前,他整个就一个长相白嫩的梁山好汉,在各类酒桌上、商场里摸爬滚打,最后把自己身上原初的那点文艺气息打包还给了岁月。可妻子听到丈夫与自己对歌并不买账,她会恨恨地说,人家唱你就唱,人家不唱时你咋不唱?他听了,会笑吟吟地说,我只是想给你作个和声。和声你懂吗?妻子想了想说,小资!二人的某一次交流便到此休止。   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对于骆芷兰来说有些意外。她一边倾听一边心惊肉跳。她把故事好好梳理了一番发现,原来当年自己胆怯着不敢去找卢箫的时候,他正在等待自己。当自己在他离校那天,误以为南如雪是他的新女朋友时,其实是他在逼自己现身,只是阴差阳错,他们在那时的默契走丢了……可是这时她反而波澜不惊了。她想起了刘若英唱的那首《后来》,最后一句是: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她想把这句歌词反过来写:一个女孩爱着那个男孩。只是这个女孩,先是爱过卢箫,后来爱上卓然。前者是过去时,后者才是进行时。   想到这里,骆芷兰接上了儿子的话说,卢箫舅舅是很帅,但是你和爸爸更帅。儿子很骄傲,但却假假地说,妈妈,也不好这样不谦虚吧。谦虚,毕竟还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卢箫不晓得这母子俩叽哝的是什么,他招呼他们一起坐,说账算他的,不过很抱歉,他马上又要走,不能陪他们更多时间,这一次将是去埃及。在去埃及之前,他想回滨河县看看父母。   这时,骆芷兰才知道,卢箫在滨江市有房子,每年他都会回来,只是不曾惊扰她而已。至于曾经在京深线上来回游荡的他何故会将根扎在滨江市,他没有说。骆芷兰和卢箫在微信上闲聊时,他曾有意无意地说过,有的时候,得不到的,可以远远地看着。难道他落户滨江市,是在远远地看某一人吗?可是这个“远”却是如此切近,近得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相约见面。但又一想,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你在我面前,我却视而不见。或许,心远了,才是真的远。虽是心远了,却愿意看着彼此,似乎又不算远。唉,不管怎么说吧,曾经的缘没有持续,那结过缘的人,就是亲人。   卓小白可不了解妈妈的这番心思,他听到埃及两个字,眼睛都发亮了,立即问道:卢箫舅舅,您是去看木乃伊还是只看金字塔,还是看沙漠里的星星?   卢箫说,我可能都要去看看。   于是卓小白忍不住向他普及相关的知识:卢箫舅舅,你知道吗,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认定金字塔是谁建造的,还有人认为那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监测设备。噢,对了,还有木乃伊。您大概还能看到最老的一个木乃伊,他是埃及最老的一个法老的……他还要说,被骆芷兰制止了。她说,卢箫舅舅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下次再找他交流好吗?卓小白有些不情愿。卢箫看了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等着,舅舅回来给你带一件埃及礼物。   卢箫走了,骆芷兰和儿子卓小白的西饼也萧条了。听着卓小白滔滔不绝地说着欧罗巴的罗曼的克,以及比萨的由来,骆芷兰再度走神,她试图要把二十年来认识的卢箫们看透。但是很抱歉,她的思绪好像不太听从管理。她老人家先是不知不觉拐到了近日骆芷兰重读的一本书上,那是清代吴趼人著的《目睹二十年之怪现状》。当中有一位穿长袍马褂的仁兄,虽则身家落魄,内心荒芜,却舍不下穷显摆的陋习,总是去一家彰显身份与地位的餐馆刷存在感。有一天,这位仁兄巴成也如骆芷兰这样思绪拐弯,手中芝麻饼上灿若星辰的芝麻粒纷落如雨。仁兄怜惜不已,情急之下,佯装醮唾液在桌上书写,于是芝麻一个个入口。可是偏有那漏网之鱼,掉在桌子缝里。仁兄擎着醮过唾液的手指思索半天,终于使劲一拍桌子,似乎想通了一件事,于是最后一粒芝麻入口了。   思绪拐到孔子那里的时候,骆芷兰忽然觉得这位名垂千古的大教育家也并非那样完美。他似乎一直觉得自己的某些弟子笨,动不动就说,某某,你终于知道了某个道理,这回可以和你谈《诗经》了。而关于《诗经》这部经典,今人似乎并不以为意嘛。还有,孔先生认为周武王说的,自己有十大臣助其安天下,差矣。因为当中有一位女子,乃太姒。如果后来武媚娘当政时孔先生在,会不会觉得是人间最荒谬之事?人,无论圣贤亦或凡夫,都无法摆脱性格中的弱点,偏听偏信、自高自大、刚愎自用、好大喜功……通通都是一叶障目,难见泰山的习性,况且许多人都屡教不改。除却这些总被粉饰的不良习气,最重要的是世间本就没有完美,就连美好的音乐也正是用强和弱来成就曲调的。所以,努力让自己清明,当下知足便好。   思绪还在拐弯。据说比萨来源于大旅行家马可波罗的一次技术抄袭之败笔。他原本是想学着做中国馅饼的,岂料弄巧成拙变成比萨。可是这变了形貌的馅饼却在多少年后猛回头,向着发明者逆袭了。如今西饼的受欢迎,岂是馅饼能比拟的?从一只西饼的发迹,到一棵风景树的生生灭灭,这世界虽然始自道生万物,但却仍然处处透着参不透的东西。   于是骆芷兰站起身,拉起卓小白的小手,走出了西饼店。此时,季节的暖风轻送,一下子所有的往事都如烟。   (完)